頂點小說 > 寒霜棲月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單刀會》
    “既然把你們送到地方了,大尾巴孔雀你又全須全尾的,也沒什麼要緊事,那你留下陪金銀花看戲吧。我回了。”

    “回?去哪兒啊?”周鈺恆伸手拽畢先。

    畢先奇怪了:“回去還能回哪兒?回客棧睡覺嘍。”

    “睡這麼早?夜晚這纔剛開始呢。哦,我明白了。你先留下來捧個場,待散場後,我帶你們遊花船、聽小曲兒去。”

    “爺爺我哪兒也不想去。我只想回去睡覺。”

    “這,原本三人正好的,你一走,巡演首日首場首排就有空桌,這可不是什麼吉利的彩頭。”

    當先一排並連的三席早早的安排妥了。棗子桂圓花生蜜餞酥糖等各色的果子小食,擺在長桌正中央,梅花擁蕊似的陳列成簇,外圍圍着應季的水果。另有冰過的、切成薄片的蜜瓜,冒着絲絲新鮮的涼氣,呈至兩人的面前。

    “怪誰?怪我了?怪你他孃的窮顯擺。原本擠一擠能坐下十幾人的地方,你一個人包圓了,還‘看一賞二陪三桌’哪。活該。”

    “憑什麼要怪我?其實我素日裏也沒這麼鋪張浪費的,要怪你該怪……啊,怎麼了?又不是三十桌,不行嗎?他孃的!”

    畢先嘿嘿直樂:“你看你,怎麼還罵上娘了?”

    他一手抓過桌上的糕點裝滿衣袋,一手把帶不走的水果往嘴裏塞:“唔真甜。你也別怪兄弟給臉不要臉。實話實說,爺爺我一聽這磨牙似的文縐縐的哼哼唧唧,腦殼裏面就嗡嗡轟轟叮裏咣噹。保管他孃的不出五個數呀,呼嚕聲早蓋過臺側樂隊的鑼鼓喧天了。”

    他一抹嘴,將沾滿甜膩的手往後屁股擦擦:“行了,不給你們招罵,爺我主動撤了。”

    周鈺恆沒能拽住的人,走出去沒幾步,被從後臺方向貓着腰溜回來的花謝秋堵了個正着。

    “畢先,你去哪兒啊?快開場了。”

    “爺爺我回去——睡覺。”

    “睡覺?睡覺!不行,我不準。你哪兒都不許去。座位不能空。尤其是眼皮子下面的,會影響臺上演員們的士氣。”

    “你管我。缺人的話,你們隨便——看,還有那麼多站着的——找幾個後面的人上來補齊人頭不就得了?”

    “你真是生在福窩不惜福啊!”花謝秋髮狠的擰下一截椅扶,拿斷柄比劃着,惡聲惡氣的步步緊迫畢先,步步魅惑,步步勾魂,步步都是殺機,“回去!我看你敢向外多走一步。”

    畢先退了又退,撞上座椅,雙腿不聽話的向後一軟:“他孃的嚇死了。小秋兒你是要殺了我嗎?”他委屈的轉向周鈺恆,眨巴眨巴眼,“騷孔雀,想當初我可是爲了你,甘冒捱揍的風險,將老大和小青他們劈頭蓋臉的臭罵了一通。今日換我挨欺負了,你就這麼心安理得的坐視不管嗎?”

    周鈺恆無所謂的聳聳肩,端碗背過身,悶頭舀牛乳綠豆沙冰,一口口的喫。

    倒是花謝秋媚裏媚氣的特殊氣息有所收斂,蔫頭耷腦一下頹喪了起來:“是了,你罵過那一位,我也尚不及向母親逐一稟覆。而今你我同爲戴罪之身,索性一同赴死吧。”

    “哎哎,你他孃的少嚇唬人啊,怎麼怎麼就至於非死不可了?”

    “——至少臨死前,容我把戲聽全了,也不枉爲人一世間呀~~~”

    畢先憑空打了數個冷顫。在花謝秋燃燒的、炙熱的、灼人的眼神的長久凝視下,乖巧得如一隻裝死的松鼠,愣是沒敢駁回半個“不”字。

    一張守舊之隔的後臺。

    褪錦衣,換羅袍,勒額頭,吊雙眉,白色粉撲淺鋪打底,眉眼間抹上海棠色,雙眉間蠟扦一線紅,掛上垂及胸口的蒼白髯口,養神入戲。

    急鼓催、繁弦促,踏、踏、踏,今日的主角登臺亮相!

    “老夫喬公是也。俺本是漢國舊臣僚哪。”

    沒料想漢皇軟弱,漢家天下變亂至此。方纔三分鼎足定,河清海晏,風調雨順,散兵歸農事春耕,魯子敬卻將索取荊州之心萌發。待老夫將他勸過。

    魯大夫,這荊州斷然不可取。關雲長英雄謀略高。你索荊州,無異於以卵投石、以舟覆海。

    你說他年老體邁,雖勇無謀,不足爲懼?

    你知道甕城伏軍嗎?詐作曹軍殺車胄,不費兵卒賺徐州。

    你知道白河用水嗎?水火兼用把夏侯惇圍住了。

    你知道隔江鬥智嗎?赤壁鏖戰廝殺烈,百萬曹軍,各個難逃水火災。

    他文武全才,精通兵書,習《春秋》《左傳》;他坐服於禁,水淹七軍;他千里走單騎,匹馬鎮九州;他辭曹歸漢,棄印封金;他濟拔顛危,匡扶社稷。

    你說你有三條妙計可針對他?“第一計,以賀曹兵退,玄德稱主漢中爲名邀關公赴宴,宴飲中以禮取回荊州;第二計,不放關公渡江回去;第三計,設下伏兵捉關公爲質。以關公易荊州,或藉機偷襲無主將的荊州。”

    不可啊。你知道曹操霸陵橋上三計嗎?曹孟德心眼多,能做低伏小,名爲踐行,實則留人。都被關雲長“丞相勿罪,某下不了馬也”,逐一破解,終淪爲一場笑談。莫說你有三條計,縱有千條萬條,也近不得他的身。

    你對劉備有恩?好時是好,翻臉時正好笑裏藏刀。

    你要沒收他的船?他若要回去,你怕不是替他搭橋造船?

    你欲大軍壓境逼他還荊州?千軍萬馬遭戮命受苦的,終還是百姓啊。

    君不見當陽之敗,數十萬赴義之民,提老攜幼相追隨。汝今且不說不肯施恩佈德行王道,倒以無道伐有道。天與活,自找死!

    老夫不與無道之人浪費口舌,自去也!

    進右側,更衣換妝,轉左側,整冠,捋髯,投袖。

    “貧道司馬徽。與壽亭侯關雲長是舊相識。”

    今有魯子敬相邀陪筵。他不曉得偃月刀輕易便蹭掉了頭,我卻似烏龜縮頸直往汴河投。——魯大夫,貧道掐指一算,置酒張筵日,貧道必定眼歪口斜,中風發作。去不了,不去了。

    你問貧道怕什麼?你爲漢上九座州,我爲筵前一壺酒,咱兩個都落不得全屍首,提起來,魂散魄悠悠。不值當。不值當。

    你若一定要請他,須依貧道:他下馬時節,你與我躬身將他問候;他飲酒時節,你與我跪席勸酒,飲則飲、喫則喫、受則受,道東隨東去,說西隨西流;他醉酒時節,你我起身便走。

    荒唐?不不不,不荒唐。

    你問他酒品如何?決不肯短了半籌酒。你若開口討荊州啊。沒由頭的摩拳擦掌,忽一下鮮血橫流。寶劍離匣之際,你還要躬背哈腰雙手奉送着頭。——屆時,休怪貧道不曾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