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爲什麼又對我道歉？是因爲我方纔打趣你猜中了嗎？”
害羞的緋紅色一直漲到耳朵尖，陳欺霜囁囁嚅嚅，彷彿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裏拽出來般：“我弄傷你了。我不是有意害你受傷的。”
周鈺恆握拳抵脣，輕咳，笑得煞爲古怪：“我知道，沒關係，早就不疼了。咳咳，記好了，小霜，從今往後，你不比再對我，乃至任意一個人，說任何一句的‘對不起’。”
“哦。知道了。我錯了。”
“……自然也用不着再說諸如此類的話。‘錯了’，‘對不住’，‘抱歉’，‘莫見怪’等等，都沒必要。”
“不能。如果錯的是我，我願意認錯。”
“如果是無法簡單通過對錯來斷定的事情呢？我錯亦是我對。‘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只要能對得起自己，便無需對他人賠禮道歉。”
“朱雀。我不太懂。你爲什麼會突然間說出這些話來？”
“或許是有感而發？大概因爲我們兩個的事一經曝光，將來無論再做什麼，只消一句，‘他們是噁心人的死斷袖’，已足夠將我們釘死在恥辱柱上唾罵個千遍萬次了。簡單的說，依世人的偏見，我們繼續活着，本身就是個錯誤。”
“我……知道了。”
“但是，能夠真心喜歡一個人，能夠坦然承認，是件非常勇敢、非常需要勇氣，也是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我們沒有錯。”
周鈺恆萬分鄭重的牽起陳欺霜的手，緊緊握住，貼向心口：“所以，我們絕不爲任何心存不良者奉上得以傷害我們的契機和開端。我錯即是我對。索性陪我一條路走到黑吧。正所謂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不要害怕，你只需要一直注視着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朱雀。假如你，如果你未來……遇上了更適合的人。我想我會……我會主動離開你的。這也是我的真心話。”
“離開之後呢？然後呢？”
“然後？”
“你離開以後，放我一個人孤獨寂寥，靠着回憶終老餘生嗎？”
“呃，怎麼會？”
“怎麼不會？你又怎麼知道此生還會有其他人比你更適合我？”
“喜歡你的人那麼多，可以慢慢找。找一找總會有的。”
“沒有。我找到的唯你一人而已，再沒有其他人了。怎麼辦？如此你仍堅持撇開我，始亂終棄，獨自逍遙快樂嗎？”
“不能。沒有。我錯……我不說了。你，生氣了嗎？”
“嗯。生氣了。氣瘋了。極端憤怒的那一種。”
“哦。”
“你竟然把我想得那般糟糕。我是什麼沒有感情的物件，是個連喜歡與否都辨不清的笨蛋，或是什麼信口承諾的負心漢嗎？”
“額……不是？不是的。”
“……你遲疑了。”
“……沒有。”“……”“……真沒有。”“……”“……好、好吧。我想得長了些。”
“你有。而且，僅我昏睡了數日……好，即便真正長達數年未見面，你也不該對我這樣的疏離客套吧？”
“這個，是。我有。那……你生完氣了嗎？”
“嗯，快了，馬上——我是絕不可能放你走的。不信你儘管嘗試——完了。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朱雀。是我對不起你。”
“……好吧。這是你今夜及今生最後一次的道歉了。我暫且代替你原諒你了。好了，現在能讓我聽聽你非離開不可，以及，非要對不起我的理由嗎？”
“……我會害你被別人罵的。”
“這倒不會。相反，應該是沒你陪在我身邊的時候，纔是衆人最想痛罵我的時候吧？對了，這幾日你可以外出多逛逛人多的地方，或許早點擺脫你對我的過高評價和良好印象會比較好。還有嗎？”
“我會害你有家難回的。”
“家？翠篁南竹？不是？如果指總壇的話，不妨事……莫非，你是指周家？哈哈，不會。不見得多難回去，但難再出來是一定的了。上一次是我帶你連夜偷偷逃掉了，如果再來第二次……雖說稍有難度，我可以預先安排。你願意陪我走一趟嗎？”
“也好，我不勉強。不過周家隨時歡迎你。還有嗎？”
“……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子孫承歡膝下……”
“嗯，我想想……我大概是希望有人從你身上分走對我的關注，將我棄置角落，不理不睬；或是想多替自己找幾個小祖宗，當驢做馬的供養侍候着；或是積攢了數輩人的家產找不到人分擔，想多生幾個敗家子替我們揮霍，順便氣死你和我……咦？難道你有生兒育女方面的考量？”
“我沒有。”
“好吧。有我在，你想到不要想。而我呢，我不是咱們教主。既沒他的位高權重，也沒他的財大氣粗，更沒他那些優秀的血源血統之類的身後事。你沒必要受教內某些老頑固們的影響。我只想單純的把太平安穩的日子拿來過咱們兩個人的小日子，不好嗎？”
“……會沒人給你養老送終的……”
“哈哈哈！好吧，好吧。我會努力爭取比你多活那麼一點點的。不過，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你比我小，你多擔待吧。哎呀，你不會不管我吧？”
“我不能。”
“我也會照顧你的。我想過了，等我們兩個小老頭，老到誰也動彈不了的那一天，就像現在這個樣子，手牽着手，並排往牀上一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相視一笑，如同我們兒時初見的模樣，說一句‘此生足矣’，一起閉眼嚥氣往下輩子去了。來世，我一定最先找到你。行嗎？還有嗎？”
“沒有。沒有了。”
“乖，來我這裏，不要哭。就算這樣子，你仍堅持非離開我不可嗎？”
“不會了。”
“偷跑呢？猝不及防的敲暈我，讓我追不上也趕不及的那種呢？”
“再也——不會了。”
“哇，過分，你還敢笑？你知道我當初險些……上當學乖，如果有一朝我變成了那種無縫不鑽的跟屁蟲，絕對跟你甩開我到處跑脫不了干係。你記住了麼？”
“……不能。我再也不會了。”
“低頭，擦鼻涕。瞧瞧，小哭包，你把我的衣服都哭溼了。好了，我不說了。不怕，使點兒勁。趁熱打鐵，我能多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爲什麼不肯收下‘棲月’？你分明十分喜歡它。謹慎且謙虛的說，它雖難媲美上古十大名劍，原因在它出世得略晚了些。不過近百年內，再難逢敵手。切碎你的‘傲雪’，如陸斷犀象，能斷作真正的雪片……”
“你爲什麼總要跟我的‘傲雪’過不去？”
“呵，自然是太礙眼了。好吧。你不願意聽，我可以不說。但是，你必須給我一個不能收下‘棲月’的理由。別試圖矇混過關。”
“……是的。我很喜歡它。喜歡到捨不得用的程度。”
“還有呢？”
“還有……它實在太過乾淨了。不適合拿來沾上鮮血。我想，朱雀，我應該謝謝你。可是，‘棲月’，我不能收下。”
“如果我給你一個難以拒絕的理由呢？小霜，你猜我爲什麼會專程帶你乘船來到這處人跡罕至的孤島？來，閉上眼睛，把手完全放在‘棲月’的劍身上，讓它來告訴你。——你感受到了什麼？”
“……殺氣，還有數不清的劍氣，遠不止一把劍。還有其他的，刀？槍？鴛鴦鉤？錘？戟？……太多了，我說不太清楚。”
“是不是萬千殺氣在劍身遊走，無數殺魄伺機待出？”
“是。它怎麼能有這麼多、這麼重的殺意？”
“借你的手拔一下‘棲月’——”
青龍掙鞘，嘯仰長空。北斗黯然，電閃雷鳴，山呼地動。寒涼涼霜氣劍意瞬時斬上了千丈霄穹。
“試劍。”他由身後抓握住他的左手，輕輕橫揮……
“除卻‘莫離’不得已只找到一柄仿製品外，我們腳底踩的，是劍成之日斬斷的不盡數的劍魄和器魂。這裏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兵器冢。”
“我知你不願傷人，而我，不願見你受傷。折中自保的話，以戰止戈，或許可以拿它，毀兵器而不傷人。”
“‘棲月劍’，專剋制兵器的兵器殺手。——小霜。這是特意爲你鍛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