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氣球酒吧如同一片灼燙的困地，身處其中的人腳踩炙熱，手握情慾的綁線，可以輕易享受到懸空的快感，抵消孤獨和寂寞。
可是一旦鬆手、墜落，便會被燃燒火焰的困地吞噬殆盡。
林閬翻來覆去地想，棉被捲成了一團。
秦冬對她而言，就像那一枚寫着希望的氣球，她緊緊攥着線不肯鬆手，豈料氣球自己斷了線，消失在天畔迷霧。
彼時，一架飛機穿過雲霧停靠在她的腳邊，撲滅烈火救她逃出生天。
駕駛飛機的人，是戚洺聞。
手機屏幕忽地亮起，隔斷她的雜思。林閬打開手機，是一條好友申請，備註：“姐姐，我是白雪。”
是否添加好友？林閬有些猶豫，手指在亮光中遲疑。
她看了下時間，凌晨一點半，旋即打開臺燈，按下決定。
聊天框中，白雪的信息馬上發來：
“姐姐對不起！我知道不該這麼晚打擾你，可我害怕你再也不理我了……姐姐，我想和你說說話。”
牆壁上掛着的畫作模糊不清，林閬陷入沉思。若將事情一一數說，白雪並沒有做錯什麼，得到別人的喜歡，追求自己的喜歡，這是司空見慣的常人常態。
只不過，因爲時間較短，主人公是自己身邊熟悉的人，還有白雪單純可憐的模樣……她才一時無法接受，難以相信。
想到這裏，林閬撥通了語音電話。
白雪帶有哭腔的聲音在另一頭響起：“姐姐，我以爲你再也不理我了！”
林閬的心一下子柔軟：“不會的，你怎麼還沒有睡覺？”
“姐姐，我睡不着，我害怕你誤會我。”
白雪的聲音裹雜在隱約風聲裏，林閬不由問：“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樓頂上吹風呢，這裏能看到星星。”
“樓頂上？”林閬浮想出一個在風中搖搖晃晃的瘦弱影子，“這麼冷的天，你趕快回屋裏去，別感冒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白雪聲音低弱：“沒事的，姐姐別擔心，我穿得很厚。”又是空隙幾秒，“姐姐，你同意我和子俊在一起嗎？”
林閬光着腳走到窗戶前，拉開半邊縫隙，夜空月亮的附近有幾顆星星微弱閃爍。
白雪喊出姐姐的時候非常自然，令林閬一度恍惚自己真有一個妹妹，無話不說，連談戀愛都會詢問她的看法。
“白雪，你和誰在一起是自己的選擇。”
“對啊，自己的選擇。”白雪咬字很刻意。
“我喜歡三七，他把我從賭桌上救出來的時候，我認定自己是他的人了。我鼓起勇氣跟他告白，想把我的心我的身體都給他。可是他拒絕了，他說我在浪費時間。”
白雪的悽惶悠悠飄來：“姐姐，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當然要找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啊！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
林閬木木地聽着，被這些話語貫穿心口。停頓幾秒後，她問：“你，怎麼會認識柳子俊？”她換了種問法，想問的是爲什麼會喜歡柳子俊，在短短几天確認愛情關係。
“那天你不在，我被一個顧客欺負，是他出手保護了我。”
白雪聲音帶有甜蜜：“姐姐，他對我很好，給我買房子，帶我去逛商場買漂亮衣服。我知道他和很多女人有聯繫，但他說了，只對我是認真的。”
林閬用手指在玻璃上描摹月亮的輪廓，聽白雪吐露心聲。恍神間，彷彿看到月邊雲霧散成漫天柳絮，紛紛揚揚地勾勒幻景。
第二天，林閬從睡夢中醒來，依稀記得白雪在電話裏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姐姐，謝謝你。”
林閬揉了揉眼睛，從牀上爬起來。在西市，幾乎每一天都是從中午開始，用上午的昏睡抵消一夜的喧囂。
在走下樓梯的時候，林閬腳步停頓，旋即變得慢悠悠。
戚洺聞含笑坐在沙發上，悠然開口：“睡得好嗎？”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恍如昨日。
只不過，她現在沒有半點驚惶，心裏被歡喜滿滿覆蓋，隱隱含有幾絲被人等待的幸福。
“非常好。”林閬莞爾一笑。
龍叔和六婆的表情滿含驚疑，看着他們兩人一起走出大門。
嶄新的一天，嶄新的汽車。
戚洺聞爲她繫好安全帶，溫和地說：“你從來不會主動聯繫我，好像不記得還有我這個男朋友。”
他撫摸着林閬露笑的面龐，向她討要一個說法。
昨天一整天，他的手機毫無動靜，明明加了所有聯繫方式。只要他不主動，她就不會動。他在辦公室強忍，坐不住站不久，難道回來西市，她便將他撇個乾淨？
“你來梁樓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打扮漂亮點，迎接你這個男朋友。”
“想給你一個驚喜。”他在她的脣上小啄，剛要投入深情，聽見她肚子咕嚕嚕的叫聲。
林閬窘迫地別過頭去，捂住泛紅的臉頰，恨不得憑空消失。
戚洺聞輕輕地笑，伸手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被她一手打下。他湊近，溫柔道：“忍一忍，馬上到了。”
“戚洺聞，我現在餓得能吞下一頭大象。”林閬直直地看着他，被那帥氣的側臉閃了神，沉迷之時匆匆轉移視線。
戚洺聞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對我不能有親切的稱呼嗎？連名帶姓地喊，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喊你聞少？親愛的？還是小七？”林閬逗趣。
戚洺聞滿意地聽她列數，剛升起幾分甜蜜，又聽她說：“我一個也叫不出來。”
“隨你吧。”他無奈地轉彎，車子駛進一條寬闊的街道。
“優優？林閬，你喜歡我喊你優優嗎？”戚洺聞笑問。
林閬果斷拒絕：“不喜歡，別這樣叫我。”她每次聽他喊自己小名，總會想起去世的父親。
“家裏人爲什麼叫你優優？”
林閬嘆聲，對他解釋：“爸爸給我起的小名，希望我學習優秀做人優秀，大家叫着就順口了。”
戚洺聞默然點頭，不再多問。奶奶在家和他講述了林閬父母去世的過往，他明白那是林閬的傷疤。
兩旁的梧桐樹高大粗壯，歪斜的枝幹上樹葉飄零。林閬透過車窗，想象起夏日時，它們會像遮陽傘一般爲過路的人灑下陰涼，此刻卻變成了一隻只枯勁的手，盤踞在街道上空。
“戚洺聞，你覺得我們會在一起多久？”
他有些意外，柔聲道：“你想要多久？我是一個專情的人，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追求，這是我最珍貴的品質。”
林閬粲然一笑，沒有女人會拒絕甜言蜜語，她亦如此。
“爲你的優良品質點贊。”林閬伸出大拇指。
戚洺聞笑意漸濃，捏了捏她的臉頰：“謝謝。”
車子停在一座別墅外，鐵藝圍欄上纏繞着綠黃相接的藤葉。一箇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口，面含微笑地將大門打開。
戚洺聞開車進去，話語清晰：“林閬，這是我們的家。”
林閬的心隨微風輕晃，佇立在淡藍的別墅前，恍若迷夢。
“夫人好！”中年女人關門後跟上來，和善地笑。
戚洺聞向林閬介紹：“這是吳阿姨，以後和我們一起住。”
“吳阿姨您好，我叫林閬。”
吳阿姨微微點頭，親切道：“飯菜做好了，夫人和少爺快進來喫飯吧！”
林閬幾乎是無意識地被戚洺聞拉進別墅中，當滿桌美食擺在眼前時，她的視野漸漸清楚，直至看見餐桌上花瓶裏的鳶尾花，心裏的懷疑加深幾分。
她顧不得喫飯，匆匆跑向客廳。
吳阿姨滿面不解，戚洺聞站起來，笑着擺手：“夫人太開心了，我先帶她參觀房子，待會兒把飯菜熱一熱吧。”
林閬站在茶几旁，怔怔地凝視那個放滿糖果的陶瓷盤子。戚洺聞剛要從後面摟住她，她一轉身跑向了樓梯，他含笑跟上去。
“戚洺聞，你偷看了我的卡片。”
林閬停步在擺滿書架的房間裏，看到窗前桌子上放着的精緻茶具。她走進去，順着書架一本本地摩挲，心裏的感動震撼佔據了祕密被偷看的氣惱。
在她老家房間的門後面，掛着五張塗滿字畫的卡片。那是她看完《阿拉丁神燈》後，爲自己許下的三個願望。英語書寫，蠟筆塗抹。其中一張卡片的內容是：
“我希望有一棟漂亮的房子，和奶奶生活在裏面。餐桌上有鳶尾盛開，沙發前不缺糖果，衣櫃裏滿滿的漂亮衣服穿不完，再有一間放滿書籍的屋子，午後讀書品茶，聊以做夢……”
戚洺聞爲她拭去臉頰淚水，落下輕輕淺淺的吻，將她溫柔抱在懷裏：“林閬，你的願望我都會實現。”
林閬無盡感動，朦朧中看到一隻恐龍。她埋頭在戚洺聞的衣服上擦了下淚水，視線變清楚。
對面的房間牆角，一隻威風凜凜的恐龍，頭戴王冠，正對她咧嘴笑。
“那是什麼？”林閬走了過去。
戚洺聞倚在門框笑：“你不是喜歡恐龍嗎，我找人做了只模型，把它的嘴巴改動了一下，看起來不那麼恐怖。”
林閬又哭又笑，擡起胳膊摸了摸恐龍上揚的嘴角，那枚王冠和她畫的竟然神似。她不是傻子，清楚看到了戚洺聞的用心，亦感受到他深沉的愛意。
“戚洺聞，有你這隻恐龍就夠了。”林閬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