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閬登上會所樓頂,迎風眺望,小木屋成爲視野中的一點,遼闊風景使她心情曠然。虹姐臨時有事約見了晚上,戚洺聞在辦公室工作,她現在成了個無所事事的遊散人。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雪,怪不得連草木都敷上了保護霜。林閬低頭環視會所,注意到一隻亂跑的“絨絨團”——惟有奧利奧不怕冷,在草坪歡快地撒野跑。林閬樂不可支,忙下樓去尋找她的玩伴。
她繫好圍巾來到後院,奇怪奧利奧不見蹤影,拿起它的玩具皮皮球呼喚尋找,一轉身看到奧利奧搖着尾巴從棕櫚小路奔來。
“奧利奧,你去哪了?瞅瞅你這小爪子,都是泥!”林閬撫摸了下它的腦袋。奧利奧舔舔她的手,又咬住她的褲腳,撅着屁股要走。
林閬不解,還是笑着跟上奧利奧搖擺的步伐。奧利奧不時地回頭看她一眼,汪汪兩聲像催促一般。
鵝卵小路彎曲穿過棕櫚林,綠意在茫茫霧色中減淡。再往前走,是一個白牆黛瓦的屏門,玻璃窗覆蓋迴廊兩側,直抵一棟淺藍樓房。
林閬仰視樓頂,聽戚洺聞說過,後院藍樓是員工們的休息住所。她不再往前走,一低頭髮現奧利奧沒影了,順着梅花泥爪印,林閬看到拐角處的一撮尾巴,喚了聲“奧利奧”跟過去。
剛一拐彎,林閬被眼前情景驚得無言,手中的皮皮球掉到地上,溜溜地順着石板路滾到他們腳邊。
奧利奧銜住球,屁顛屁顛地跑到她身旁,見她不動,用身體拱了拱她的腿。
林閬結巴着道歉:“對,對不起!”她拉住奧利奧的頸圈,豈料它哼唧兩聲不肯走。她只好鬆手,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林閬一路小跑,穿過石頭路時腳打滑踩進土地裏,她不停步地跑回房間關上門,拍了拍自己發紅的臉。喘着氣,剛纔的畫面浮現腦海——
灰色牆壁,光滑石板,冷冷寒風中。在那片樓房後的角隅,三七上半身赤裸,凍得泛紅。從腹部到脖頸,他的皮膚上佈滿彩色的線條。不,更像是一幅畫,一棵樹,很多枝條……
林閬貼住牆壁,強迫自己冷靜。那女孩和三七什麼關係?中分黑髮梳得整齊,一身黑色套裝,倚牆站在三七對面,神情不明。她的手在三七的胸前遊移,見到自己和狗時表情毫無變化。
倒是三七,眼眸動了動。
天吶!爲什麼要撞見這麼尷尬的場面!林閬再次叫苦,以後怎麼面對三七!奧利奧哪裏不能玩,跑那兒作甚!
門鎖轉動,戚洺聞推門進來,看到林閬靠着牆發呆,捏了捏她通紅的鼻尖:“想我了吧。”
林閬搖頭,瞳孔聚焦,問他:“你不應該在辦公室工作麼?還沒到下班的時間呢。”
戚洺聞鬆了鬆領帶,一邊幫她暖手,一邊笑說:“我看見一隻小貓在窗外跑來跑去,很想知道她是餓了,還是遇到了大怪物。”
林閬被逗笑:“工作不專心,扣工資!”
她坐下來換鞋,戚洺聞拿出拖鞋幫她穿好,將沾有泥土的皮鞋放到一旁:“後院樹林該派人打理下了,地面太滑,土也多。”
林閬忍俊不禁:“是我跑的着急了。戚洺聞,我跟你說,我看到……”她話語止住,思索要不要講。
戚洺聞從加熱櫃裏拿出一瓶飲料,林閬接過喝了兩口,身體暖和很多。
“昨天宴會上,三七碰見了他的前女友。我知道,她今天來找三七了。而且,還被你看見了。”
林閬點頭,又想到那幅景象,好奇問:“三七的前女友,你認識?”
戚洺聞坐到她身旁,講出:“施爾旖,她父母是南方有名的玉雕專家。據我所知,三七和她分手後,沒有再愛上任何女人。”
林閬陡然記起三七曾提及的隻言片語。
“我剛纔看到,看到三七身上有很多圖案。像畫上去一樣,滿滿一大片。”林閬回想着,話音喃喃,“這麼冷的天,他脫了上衣站在那兒,臉都凍紅了。”
“這得你親自問問三七。”戚洺聞語氣怪怪。
林閬察覺到後,衝他笑:“你喫醋了?”
她雙手抱住戚洺聞的腰,頭貼在他胸膛:“心跳好快啊!”
戚洺聞掐了一把她的腰,林閬癱倒地面咯咯笑,忙求饒:“我不敢了!別撓我,好癢……”
“走吧,我帶你出去喫東西。”戚洺聞拉起她的手,走出房門。
林閬調侃:“在工作的地方留一間房子給我住,戚洺聞,你用心良苦呀!”
戚洺聞貼近她耳畔,話音撩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奧利奧是三七從外面抱回來的。”戚洺聞眉開眼笑,“它小時候瘦得可憐,我們餵了好久才把它養胖。”
林閬恍然,瞬間明白奧利奧的舉動,原來它是不忍心三七挨凍!
午飯過後,林閬再次踏足草坪。
她走到球筐邊,喚了幾聲“奧利奧”。不一會兒,一道歡樂的影子狂奔出現。它後邊,是踱步跟來的三七。
奧利奧爪子變得乾淨,午後溫度升暖,三七面色紅潤。
林閬有些侷促,不知開口說什麼。
三七倚樹垂首,劉海遮住半邊額頭。
“我……”兩人異口同聲。
林閬頓感無措,僵硬地笑笑。
三七擡頭,摸了摸耳鑽,說:“我有過一個女朋友,就是上午你見到的人。”
奧利奧圍繞他們轉悠,繼而臥到三七腳邊,張開嘴咬着圓球。
“我的耳洞是她打的,身上的刺青也是她畫的。五年前,我們在她的刺青店認識。當時,很快樂。”
三七從兜裏伸出手,解開胸前釦子,露出一大片猙獰的圖紋。
林閬驚訝地看到,蔓延的樹枝上飄着幾片棕色葉子,在三七鎖骨邊鮮明顫慄。伸展在脖頸處細細的枝條,她曾經無意瞥見,卻沒想到,這下面還有更壯觀的紋樣。
“三七,你快繫上釦子,本來穿得就薄。”
三七嗯聲,單手扣好,語氣平淡:“她要移民了,問我能不能跟她走。我拒絕了,她提出要求,想最後看一眼她的作品。”
林閬心中惻惻,“你還喜歡她嗎?”
三七半跪於地,撫摸着奧利奧的毛髮,沉聲說:“我喜歡的她,五年前就死了。”
遠處霧色漸濃,山海溶溶,天空抖落一地的飄渺。
黃昏時分,林閬坐在戚洺聞的車上前往刺玫山莊。她貼着車玻璃吹氣,仍然沉浸於三七的寥寥幾語中。
“戚洺聞,我覺得三七還喜歡她。”林閬回頭說。
儘管三七話語堅硬,可是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啊。他閃光的耳飾,遍佈前身的刺青,還有今日冷風中的脫衣……林閬越想越感慨,心裏五味雜陳。
“施爾旖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我看來,她只是把三七當成她的一件物品,滿足她那點興趣愛好。你沒發現,三七身上的刺青一直在變多嗎?這些年,她沒少在三七的身體上亂畫。”
林閬聽得惶惑。上午見到的施爾旖,端莊成熟,無論是髮型還是衣着都透着一種冷淡、嚴肅的氣息。
她不禁爲三七感到心疼。那一片刺青,像一道道符咒在三七身上和心裏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
“豈知自私,簡直殘忍。”林閬升起憤懣,“愛就愛,不愛就不愛,這樣吊着三七算怎麼回事!”
戚洺聞發笑,揉了揉她的頭髮:“你情我願的事情,說到底還是三七放不下。施爾旖結婚都五年了,三七……”
“什麼?!”林閬徹底驚住,“她結婚了?可惡!她把三七當什麼!趕緊走得遠遠的!”
戚洺聞握住她的手:“別生氣了。施爾旖當初爲了和三七在一起鬧過自殺,差點和她父母斷絕關係。不知道什麼原因,施爾旖最後還是回了歷城,嫁給了一個玉石公司的老總。”
林閬怒意消失,無法言說的感受在心裏亂竄。這是一場因爲門第不配而結束的愛情嗎?再刻骨銘心,都逃不過命運二字。
窗外光影斑駁,車內溫度宜人。林閬莫名地鼻子發酸,探身抱了抱戚洺聞,坐回位置:“像我這樣幸運又幸福的人,太少了。我要是不好好珍惜,一定天打雷劈。”
戚洺聞笑出聲,寵溺地摸了摸她腦袋:“放心,天塌了也有我頂着。”
林閬與他相視而笑。車子駛過燈火明亮的柏油道,遠處巍峨富麗的樓房映入眼簾,再走一條街就是刺玫山莊。
林閬碰了碰車前掛的七彩穗子,悠悠感嘆:“我今天要是沒撞見他們,也就不能瞭解三七的心事了。難怪三七總是話很少,好多女孩向他表白都被拒絕,他心裏只有一個人啊。”
林閬產生糾結,一方面希望三七放下過往,開始新的生活,擁有新愛情。另一方面,她又希望三七能和施爾旖重新在一起,癒合那些錯過的時間。
“男人眼中能裝下很多女人,但心裏只能放一個。”戚洺聞語氣極其溫柔。
林閬情愫滋長,溢滿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