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流光刺客 >第87章 圍爐夜話
    斑斕燈火落在粼粼湖面,暮色四合,刺玫山莊宛如一座巍峨的海市蜃樓,矗立於輕紗迷漫間。

    林閬下車時,何迎裹着一件大衣等在門後,見她來了,大步向前拉住她的手臂,對旁邊的戚洺聞說:“聞少,林閬今晚不回去了,虹姐要留她在山莊住一晚,拜拜!”

    “拜!”林閬對戚洺聞眨眼,轉身與何迎走向山莊。

    戚洺聞無奈一笑,遠望身影漸遠,他獨自坐回車裏。

    “虹姐等很久了嗎?”林閬邊走邊問。

    何迎輕輕地拍了拍她後背:“虹姐一直在房間待着,她讓我把你帶進去。林閬,虹姐找你幹什麼?”

    林閬遲緩地回答:“是秦冬的事情。”

    何迎沒有追問,轉移話題道:“你昨晚,和聞少那個……”

    “迎姐!”林閬羞忙捂住她的嘴,門口兩個保安禮貌含笑。

    何迎嘴角掛笑:“好啦,我不說了!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哈!”

    “迎姐,你和顧西北,嗯?”林閬挑眉。

    何迎紅脣輕啓:“非常好。”

    她們嬉笑着走進一棟法式洋樓。何迎停步在樓梯處,指了指上面:“虹姐就在二樓,你去吧。”

    林閬點點頭,一步一臺階地向上走。螺旋形樓梯被金光璀璨的吊燈鋪上一層亮眼的柔波,每一步都像踏在虛華雲端。

    林閬走進二樓,一面木格玄關高立眼前,兩旁牆壁繪滿精緻的浮雕圖案,鮮嫩的花兒盛放於高腳桌面的陶瓷瓶。

    好美!林閬歎爲觀止,目光轉回時,臨安正從牆壁後走出來,對她微微一笑,隨即慢步離開。

    “林閬。”

    虹姐親切的聲音從牆壁後傳來。林閬加快腳步,轉彎走進大廳,頓時眼前生亮。

    紅磚圍砌的壁爐燃燒着暖意火光,幾隻沙發擺放於彩色的編織地毯,酒瓶瓷盤放滿小小的矮桌。虹姐坐在壁爐前的白色圓毯上,手拿火剪嚮明亮中添了幾個木塊,回首向她溫溫地笑。

    “虹姐,我來了。”林閬嘴脣翕動,緩緩走向溫暖處。

    梁虹神色恬靜:“坐下來烤烤火。”她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在林閬旁邊的小桌上。

    “謝謝虹姐。”林閬雙手捧着瓷杯,身下地毯柔軟暖和,她在一片暖意中倍感放鬆。

    梁虹手指勾着杯柄,眉間含笑:“昨天見小喬阿姨,感覺怎麼樣?”她看到林閬驚訝的神情,繼續說:“小喬和我講了昨天的事,誇你文靜漂亮。”

    林閬受寵若驚,又聽虹姐說到:“小喬善解人意,是一個聰慧的女人,周行當初苦追了兩年才把她娶回家。我是他們結婚時的伴娘之一,現在還記得那場婚禮的樣子。”

    梁虹喝了一口熱茶,追憶往事的同時心緒變得安寧,幾絲噼啪聲將她拉回眼前。“小喬的話,你聽聽就好。生活是自己的,別人再好的經驗也不能替你過。”

    林閬十分受益,認真地點了點頭。想到書店的事,她眨動睫毛,滿目期盼:“虹姐,我想讓你幫我給書店起個名字。”

    “好啊,讓我好好想想。”梁虹笑道。

    林閬身心愉悅,開心地拿起一片果乾品嚐。她在虹姐的靜聽中,把秦冬回來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傳述出來。

    令她驚異的是,虹姐聽完後撫杯品茶,神情無波無瀾。

    茶杯迴歸小桌面,木塊滑落火剪。

    梁虹從淺金瓷盤下面抽出一張殘破的紙,通紅火光照映紙面,細小的字體像炭火飄出的碎屑。

    林閬好奇又疑惑,那張泛黃的紙邊緣曲折,佈滿無法撫平的褶皺。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虹姐神色黯然,怔怔注視手中殘頁。

    壁爐裏,火花噼啪作響。

    圖加拉的冬天很冷,冷到每一個毛孔結冰。梁虹的手指隱隱發顫,在橙紅火苗中尋見故友的面容。她不敢想起自己是以何種心情走進那所療養院,只記得那白牆鐵欄冰冷如淵。

    春微頭髮變長了,厚重劉海消失了,見到她時大聲地嘶喊,將畫板畫筆通通砸向門口,她的腳邊。

    撒落一地的畫紙上,全是段金烏的音音面容。

    她無法從春微手裏拿走一張畫像,春微近乎瘋狂地撕碎了所有畫紙。

    那張殘頁,在碎裂的畫板夾層中冒出一角。

    殘頁的一面,筆鋒尖銳:

    (原來孤兒院失火是他找人做的!他是個可怕的魔鬼!可我不能離開他!那樣我會失去所有東西,沒有人會再愛我!對,我要假裝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另一面,字體細碎:

    (劍秋說愛我,愛我的身體,愛我的舊疤,愛我的一切。我蒙上眼睛,把他當成太陽……欺騙!又是欺騙!)

    清脆一聲,打火機扣亮,殘頁一角長出火焰。

    林閬靜坐不動,盯着那張紙從虹姐的手上抵達壁爐,消沒於跳動的火,火光照亮虹姐臉側。

    打火機再次響動,一縷煙霧飄散。

    林閬爲面前情景感到迷惘。這是她第二次看到虹姐吸菸,那些煙霧沉浮在虹姐的脣邊、指尖,透出隱隱的孤寂,周遭變得縹緲。

    “我年輕時有兩個非常好的朋友。一個像火,一個像水。現在,一個死了,一個瘋了。”

    梁虹掐滅了煙,神色飄忽。她朝林閬輕柔一笑,然後將目光投向那一面華麗的浮雕壁牆。

    “聽我說一些從前的事吧。我好久沒跟人講起過了,再不說自己都要忘了。”

    林閬慎重地點頭,恍惚回到幾月前的深夜。

    梁虹凝視掛畫下的藤彩虹,緩緩掀起那一本沉底的往事簿。

    “我來西市的那年,二十三歲,距離我父母去世正好十一年。我不計代價,一心報仇。我無數次用生命起誓,一定把那個叫劉強的魔鬼送進地獄。”

    梁虹望向壁牆處那抹轉瞬即逝的影子,端起酒瓶倒了半杯。

    “劉強是我父母的大學好友,他們年輕時一起創業,後來因爲理念不合分開了,好幾年斷了聯繫。小時候,我記得有這樣一位劉叔叔,他臉上總是帶着笑,每次來家裏都給我很多禮物。還有,我的顏乾媽,她是劉叔叔的女朋友,總是在劉叔叔喝醉發脾氣時攙扶他回家。”

    林閬專注地聽,虹姐半杯入喉。

    “我不懂他們大人的事,當着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我的童年富足快樂,我以爲會和父母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十二歲那個夏天。”

    梁虹站了起來,走到高桌旁撥弄着花瓶裏的嬌蕊。

    “那一天,我記得非常清楚。天很藍,白雲很多,路兩旁的月季花開得鮮豔。我們拿着禮物去城郊村看望顏乾媽,我坐在車裏吹好了一個紅氣球,想要送給顏乾媽。可是我不小心一鬆手,氣球飛出了車窗。我着急地哭了,父親停下車,穿過馬路去幫我撿那個困在花叢的氣球。”

    幾片花瓣落在棕木色桌面,格外觸目。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哭鬧,父親沒有下車,後來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梁虹側身,注視壁爐裏的火苗。“父親拿到了氣球,高興地朝我們跑來。突然,不知從哪裏衝出一輛車。那些人舉着棍子把父親的頭打破了。我拼命哭,母親緊緊護住我,被打碎的車玻璃全部刺到了她身上。”

    林閬聽得驚心,虹姐聲色不動,似在訴說一件平常事,卻句句如同剜肉的刀。

    “等我醒來時,被綁在一個又髒又臭的房子裏。我看到的聽到的,成爲我三十年來無法擺脫的噩夢。”

    梁虹話音停頓,垂眸拈起一片花瓣,細細打量,緩緩講:

    “我的母親滿身是傷,被那羣魔鬼撕扯侮辱。而我父親,臉上血肉模糊,劉強不停手地用刀子划着父親的臉。我喊不出聲,眼淚流啊流啊,嘴上的膠帶都浸溼了。我多想救他們,可我動不了,我只能哭,眼睜睜看着父母被他們折磨……那羣魔鬼的笑聲我至今都記得。”

    梁虹手指一鬆,花瓣飄落地面。她回過頭來,發現林閬滿面淚水,便坐回圓毯,輕柔地爲林閬擦去眼淚。

    “他們太可恨了!會遭天譴的!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恐怖的魔鬼……”林閬哽咽,虹姐冰涼的手指拂去她的淚,她心裏痛得厲害,爲虹姐感到悲痛憤怒。

    梁虹淡淡一笑,眸色被火光映紅,故事尚未結束。

    “那時我十二歲,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絕望,什麼是無能爲力。我哭暈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全是火光,濃濃的煙味和燒焦味。”

    “我本來應該被活活燒死,在我要閉眼時,門開了。”

    梁虹一動不動地盯着浮雕牆底的瓷磚,繼續講:“是顏乾媽,她冒着火跑到我身邊,解開了捆綁我的繩子。我趴在她的肩頭,拼命不讓眼皮合上。我看着父母被火吞噬,看着他們離我越來越遠,我好像和他們一起死了。”

    “可是上天不讓我死。顏乾媽抱着我逃出地獄,把我送到了一個很偏遠的山村,一對善良的老夫婦收養了我。顏乾媽離開時對我說,讓我忘掉仇恨,好好活着,永遠不要再回去。”

    林閬臉龐淚漬被爐火薰幹,虹姐的酒杯在燈下泛光。

    “我沒有聽話,我做不到,仇恨和噩夢把我折磨得快要發瘋。在養父母相繼去世後,我報仇的信念更加堅定。我回到了這座城市,找那個害我家破人亡的魔鬼,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