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虹指節輕輕地扣動酒瓶，那些記憶一幕幕浮現心頭。
“父母的枉死成了西城一樁懸案，我們未家所有產業全部落入了劉強之手。我想盡辦法調查，才弄清楚他是如何瞞天過海。原來，在我哭暈時，劉強逼迫父親簽下了公司轉讓協議。他在媒體面前虛僞地做戲，拿出協議書還有一封委託信，聲稱我父親被黑社會的仇人勒索，走投無路時把我和公司拜託給他。誰知仇人趕盡殺絕，將我們一家三口活活燒死了。他只能拿着我父親提前準備的委託協議，接手面臨破產的未晗企業。”
“哈哈……”梁虹笑起來，“你看他多厲害，要不是我親身經歷，我都要信了！”
林閬爲虹姐倒了一杯熱茶，替代冰涼的酒。
梁虹握住茶杯，端詳杯身的花紋。“他將我父母苦心經營的公司做成負債的假象，那些錢被他打點了參與綁架的黑社會混混。他用充分的證據證明那些事與他無關，他表現得重情重義，年年在我一家三口的墳頭送上鮮花。”
“劉強做的遠不止這些。他搞慈善，擴大經營，把當初被父親否決的提案排上工程。他甚至從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孩，帶她出入各種場所，逢人就叫她，未未。”
未未，未未。
梁虹平靜心緒，話音不斷：“他好像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殺人放火的強盜，我當然要親自提醒他！”
“我做好了用一生報復他的準備。在我這條復仇的路上，出現了很多人。朋友、愛人、恩人，他們站在我的身後，幫助我，扶持我。我們用最光明的方式摘下了魔鬼的面具，揭發他所有的罪惡，他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一聲“咣噹”響動，隨之是摔落破碎的聲音，從精美的浮雕牆後傳來。
林閬嚇了一跳，不由扭頭望，正準備起身，虹姐對她說：“沒事，只是一陣風。”
林閬轉過身來，驚奇地發現窗外飄着茫茫的雪，在黑色幕框裏簌簌掉落，美如童話。
“虹姐，下雪了。”
梁虹望向窗外：“春天不遠了。”
“林閬，我餓了，再給我做一碗青菜面吧。”梁虹起身，向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
林閬甜甜地笑，握住虹姐的手：“好！”
她們走出空曠的大廳，地面的花瓶碎片顯眼觸目，花兒摻雜其間。虹姐微笑說：“我一會兒找人收拾。”
林閬跟着虹姐走進樓下的廚房，面對齊全的廚具和滿冰箱的蔬果，頗有躍躍欲試的衝動。她將方纔樓上的悲傷暫且擱淺，滿心想爲虹姐做一碗好喫的面。
“我洗菜，你煮麪。”梁虹將青菜放進盆裏淘洗，笑着和她說。
林閬眨了眨眼：“等一下。”她給虹姐繫上圍裙，滿意地點頭，“好啦！”
窗外雪花紛揚，廚房湯霧生暖。
今年的第一場雪和虹姐度過，林閬爲此感恩，由衷地快樂。外面風景再美，都比不過與虹姐一起煮麪的溫馨。猶記那一夜的燭光，虹姐給她的，不只是一份選擇，更是無數場遇見的開始。
此時此刻，她用木勺攪動麪湯，縷縷熱氣融化了心底的悲傷。虹姐的一生，何其曲折，何其耀眼，傾吐時卻是那般的雲淡風輕。
該是怎樣的經過。
“非常美味。”梁虹吃了一口麪條，豎起拇指誇讚。
林閬美滋滋地嚥下青菜，見虹姐喫得津津有味，不禁提到：“龍叔還說你不喫青菜面呢！我當時就奇怪了，明明虹姐最喜歡喫我做的面。”
梁虹神色平和，湯勺在碗裏打圈，“小時候每到過生日，父親都會給我做一碗他的拿手面，幾片青菜加上一捆細面，簡單又好喫。他說，不求我多麼優秀，爲人最重要的是清清白白。”
林閬拿筷子的手頓住，虹姐臉上浮現異樣的柔光，似乎回返往昔的模樣。
“後來，我再也不喫這種湯麪了。一是怕睹物思人，二是不想，辜負了父親的教誨。我在梁樓時很少吃麪，六婆一直以爲我討厭麪條呢。”
林閬的心緒隨虹姐的話音跳動。虹姐望着窗外的雪，彷彿陷入了某種記憶，眉間微蹙：“龍叔和六婆的兒子，龍謄，一個優秀的青年，犧牲時才二十五歲。他是在抓捕劉強時爲了保護我犧牲的，劉強在他身上捅了好幾刀。他到死都沒有鬆開劉強的腿，對我說，快跑，快跑。”
她的愛人段金烏，還有她肚子裏不足三月的孩子，一起死在了那天的大海上。
回想當時的慘烈，梁虹喫着面，心裏無盡揪痛。她曾以生命起誓，爲報仇不惜代價，卻在大仇得報後，追悔莫及。
劉強攜款潛逃的途中跑上了一艘貨船，她不顧段金烏的阻攔，執意要親眼看着劉強被抓。段金烏最終和她一起上了船，豈知劉強備有後手，亡命徒們持刀圍攻。劉強徹底變成一個紅了眼的魔鬼，滿天的鈔票撒落大海，一刀刀鮮紅的血。
該死的是她，被仇恨矇蔽雙眼的她。段金烏竟然不經過她的允許，用滿身傷痕的身體爲她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刀。他說過的啊，一切都聽她的！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違背諾言，替她承受復仇的代價。
只留給她最後一個笑容，消失在茫茫大海。她用盡力氣越過船板，想隨他而去，到大海的深處聽他說看他笑。不要報仇了，不要做戲了，只要好好陪他，好好愛他……
可上天總是阻攔她對生死的選擇，賦予她無窮無盡的傷痛。龍謄用力地拉住她，罵她，你不要孩子了嗎？那是你和段金烏的孩子！
她捂住肚子，彷彿握住了孩子的手。倒地的劉強突然爬了起來，撿起刀兇狠地朝她撲來，嘴裏喊着：你把我害成這樣，別想活！
龍謄，又一個人，爲她失去了生命。
她瘋了般大笑，放棄了求生，汩汩的血染紅衣褲。
連孩子，都離她而去了。
劉強被趕來的武警當場擊斃，整艘船流淌着鮮血的味道。她伏在船頭慟哭，生命已經不屬於她自己。
梁虹眼淚掉進了湯碗中，濺出心底的碎片。她接過林閬遞來的紙巾，平復思緒：“我想起了一些人，一時沒有控制住，抱歉。”
林閬搖着頭，眼眶溼溼：“虹姐，別想了。再難過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向前看！龍叔和六婆經常說你是他們的大女兒，我像她們的小孫女，改天，不，明天我們一起回梁樓陪他們喫飯！”
梁虹浮出一絲笑容，眼眸水亮：“好。林閬，陪我出去看看雪吧。”
林閬點頭，挽緊虹姐的胳膊向門外走去。
深黑夜空飄灑下洋洋白雪，黑與白渾然一色。山莊的綺麗光點在其間閃爍，增添無限生機。
“虹姐！我們打雪仗吧！”林閬跑到飛雪中，伸出雙手接住雪花，在覆雪的地面踩下淺淺腳印。
梁虹莞爾一笑，踏下臺階從地面拾取一捧晶瑩，倏地向林閬灑去。
“虹姐你耍賴！”林閬咯咯地笑，一邊躲閃一邊撿雪，在手心揉出一個小雪球，“看招！”
梁虹敏捷地閃身，綻放笑容：“我可是練過的！”她說着從旁邊石雕上捏出一團雪。
林閬大叫不好，慌亂地躲閃。虹姐腳一滑險些摔倒，她急忙上前扶住，虹姐笑着將手中的雪灑向她。
“我來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雪景中走出一個俏佳人，兩手抓着雪歡快奔來，突然雙腳打滑仰頭摔在地上。
林閬和虹姐趕忙上前扶起她，正要擔憂詢問，兩人的脖間都多了一片冰涼。
“哈哈哈！”何迎爽朗地笑出聲，“誰讓你們打雪仗不喊我！”
“虹姐，你怎麼還沒睡？”林閬後退兩步，從冬青樹叢撈起一把雪。
何迎聲音悅耳，吐出的熱氣在雪中飛散：“我可是資深的夜貓子！我住的房間剛好能望見這裏，一看不得了，纔不要錯過跟你們玩！”
林閬趁其不備把雪團扔向了她，正中何迎的靴子。
“好啊林閬！膽子肥了，看我怎麼還給你！”何迎叉着腰笑，說完便低頭做雪團。
“難得下雪，當然要盡興！”林閬做了個鬼臉，扭頭說：“虹姐你當裁判好了！看我倆誰能贏！”
梁虹露出粲然笑容，看着她們在雪中奔跑歡鬧，心裏變得明媚。她舒了口氣，剛想加入其中，一條披肩落在了她身上。
臨安不知何時出現，眉間髮梢沾染了晶瑩的雪，神色滿含關切。
“小心着涼。”
梁虹裹好披肩，問他：“你會離開我嗎？”
簌簌飄雪落下他們的肩頭，輕盈的融化的，全部隱於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