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連一向波瀾不驚的謝凡都難免心頭一動。
“你怎麼知道真的孟宸在附近?”
孟十九第一次含怒瞪他,“你覺得我就這麼蠢?你以他身份套路我這麼久,我就不懂得去查查。”
實際上,謝凡第一次用‘孟宸’這個身份進入劍靈宗的時候,孟十九就偷偷探查過。
孟宸最後消失的地方就在凌壁谷的附近,時隔多年,再次出現無人記得他原本的模樣了。
她花了好一番功夫,從爹孃書房的舊物裏找出孟宸早年的一副畫像。
大概推斷出他如今的年紀樣貌,在原有的基礎上改了改。
孟宸雖隱去了修爲和身份,但一顆赤子之心不改,避世而不厭世,往往是這種前輩的本色。
偏這麼巧,凌壁谷附近有一位懸壺濟世的孟大夫,幾乎完全符合孟十九的畫像。
宋影不改面上的戒備之色,“真的孟宸在哪裏?”
芫華氣喘吁吁地趕到,他小小的身軀被一個敦實的身影覆蓋。
宋影遲疑了片刻,當那人昂起頭,日光潑灑在他熟悉的面容上,宋影總算鬆了一口氣。
“孟宸師叔,真是你嗎?”
孟宸雙眼微眯,撫了撫灰白的鬍鬚,“多年不見,少樓主精進不少,竟能破了我的‘浮生咒’。”
“哪裏是他破的,”芫華一臉嫌棄,“謝凡一時不察被那修羅一族暗算,這才露了些破綻,誰讓你本尊跟謝凡可一點也不像。稍微有點印象的都能記起來壓根不是一個人!”
孟十九趕緊捂上芫華的嘴。
可消停幾句吧,請人家來調停,還妄議人家容貌,這熊孩子!
孟宸卻擺擺手,笑得很是從容。
“少樓主,我離開靈鶴樓前右臂上曾有一處重傷,雖然你爹找來許多靈藥醫治,但當年傷得太重,到底留下了疤痕。”
他將寬大的袖口挽到右小臂,果然看見上面有一道可怖的傷痕。
奇怪的是,在這道傷痕的附近,仍有不少其他的傷處,都是一樣的觸目驚心。
“此事除了我本人,只有你爹知道,不知你可否還有印象?”
宋影踱步過來,細看那傷處,又暗暗查探孟宸的修爲,面上頓時閃過幾重複雜的情緒。
“這傷是真的,可師叔,你的修爲……難道是這個謝凡所爲?”
孟宸並非隱藏了修爲,而是他根基已毀了,修爲盡散啊!
孟宸搖搖頭,“少樓主,我的修爲是自己散去的,跟着少年人斷無半點關係。”
反而俯首和謝凡作揖,態度十分恭敬,“少年人如往昔,我已是個老頭了,靈鶴樓的後生不識您真容,給您添麻煩了。”
謝凡面色淡淡,既沒去扶孟宸,也沒接納他的恭維。
“談不上麻煩,不過如果你往來一步,場面收拾起來確實不容易。”
孟十九偷瞥他一眼,打了個冷顫。
收拾什麼?
她要是來遲一步,喫癟的八成不是謝凡,搞不好要給宋影一幫人收屍,靈鶴樓從此絕跡修真界。
孟宸自嘲地笑笑,寬厚的面容上閃過絲絲落寞。
“當年,修羅一族也如現在一樣,溜出鴻遠島作亂。幾大門派攜手治理此事,劍靈宗的宗主夫婦皆因那場大戰喪命。我在愛徒的保護下僥倖活命,可她竟主動對我坦白自己是修羅族人……”
宋影對當年的事情有所耳聞,“可惡,師叔,當年竟然也有修羅族混入我門,這麼說來,你的修爲也是被門下的弟子……?”
“不,說來可笑,”孟宸臉上自嘲的笑意愈發濃重,“我念在她救命之恩,又有師生情誼,始終信她是受身份所困,本質不壞。所以我想暗中放走她。不料被樓主和凌壁谷的谷主方海發現,不僅將她擊殺還誤傷了我。”
孟十九不禁冷笑,“誤傷?以你根基受損完全無法恢復的程度來說,這根本不可能是誤傷。方海做這樣的事不是第一回了,若不能死死拿捏住這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他便非要時刻噁心人不可!
謝凡遙想當年見到孟宸之時,他狼狽不堪,身上多處重傷,連神識都有渙散的跡象。
“我還記得你身上共有五十二處傷。你身上最重的一擊,如果我沒猜錯,是靈鶴樓當年樓主給的。”
難怪剛纔孟宸身上,除了右臂那道在大戰中的舊傷之外。還有那麼多奇怪的傷處,原來都是修真正派自己所爲!
“我親眼見到愛徒在面前枉死,她有數次機會逃脫,卻都爲了我留下。最後死在了我面前,那一刻,世間正邪、善惡於我心中顛覆。若不是遇見這位少年人搭救,我肯定活不到今日。”
孟宸親自將最後的故事補全。
當然,謝凡救他必然是看上了些好處。
他多年容貌不改,修爲深厚,又來歷不明,從孟宸處借‘浮生咒’改身份方便行事此爲其一,行走三界以符咒攻守,也不用暴露自己本來的修爲。
可謂是一舉數得的便宜買賣。
孟十九都能猜到,彼時的謝凡看待孟宸不是什麼生無可戀的可憐人,而是一塊賣得出好價錢的肥肉。
“你那是什麼眼神,我救他,他當知感恩。不像你,既廢物又心眼多。”
謝凡不鹹不淡地戳穿孟十九的心思。
孟十九在心頭翻了個大白眼,他們一來一回互幫互助也有數次,要比心眼多誰能比得過謝凡?
兩人在心頭懟得有來有回,芫華在一旁只覺得自己亮如白晝般多餘。
只有宋影一人心頭震撼,靜默着,久久無法言語。
靈鶴樓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覷,“少樓主,這……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當謊言太過離譜的時候,就連質疑都無從說起,假的太真實,令人無所適從。
宋影沉默良久,忽然揚起長袍,跪倒在了謝凡的面前。
“是晚輩唐突了。還請您不要將此事傳揚出去,家父已經去了,給他留有最後的尊嚴吧。”
只有宋影一人知道。
上一代樓主去年才壽元耗盡仙逝,臨終前,朝着凌壁谷的方向,唸叨着孟宸的姓名不斷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