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早在接觸到這顆混元舍利的瞬間，那無數的記憶就已經涌入他的腦海之中，只不過那些多半是太過匆忙的一生，並沒有留下多少的念想。
可秦無霜這一下觸碰卻將裏頭藏着的，關於謝凡許多的最爲痛苦的回憶。
有一世，他是仗劍江湖的俠客，卻被至親所污衊遭亂刀砍死。
有一世，他是生下來便聾啞的美貌癡兒，淪落紅塵，一生爲人輕賤。
有一世，他是母妃受奸人強迫誕下的孽種，親手弒父，得知真相後瘋癲了一世。
還有更多時候，命運惡意安排一些人出現給了他溫暖，最後卻狠狠地奪走、踐踏，就像這次一樣。
孟十九看待他的眼神，也已經不一樣了。
他終是幽幽開口，“我自然是謝凡……”
秦無霜冷眼看戲，“孟十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修羅族究竟如何而來，又爲何一定要擾亂人界嗎？”
他黑色的指尖懸停在謝凡的身上，“百年前，修羅族本應該在鴻遠島全數隕落，皆是因爲此人救下了修羅族最後的血脈，我們才得以存活至今。”
孟十九如遭雷擊，心神一蕩。
一切災難的起源……都是謝凡？
秦無霜似乎很樂意見到孟十九這幅崩潰的模樣，他繼續道，“謝凡當初也救過江晚吟，你怎麼不曾想過，冷血如他對修羅族如此偏愛，正因他降世起就跟修羅族綁定在了一起。”
孟十九看也不想看秦無霜，“謝凡，我要聽你說。爲什麼？”
她很早就知道，謝凡心中黑白、正邪的概念壓根不存在。
可他並不是一個毫無悲憫之心的魔頭。
謝凡行事有自己的考量，他只救值得活的生靈，也一直重信重義，不曾拋棄過同伴。
“爲什麼要救修羅族？”孟十九一字一頓地開口，每個字都像一把兩頭都是利刃的尖刀，既刺在自己的心上，也沒有放過謝凡。
謝凡的腦子裏原本詭異地沒有這段回憶，沒有告訴孟十九，也算不得是欺騙。
可事實對於孟十九來說，實在殘忍。
謝凡鬆開了孟十九的手，昂頭朝天，不知看向了何處，話聲卻冷得不可思議。
“你應該去問問他，爲什麼將我下放到此處。”
他這一世開頭是有記憶的。
隱約能察覺出是天道對他只覺得修仙之人和人類都別無二般地無聊，在修羅族還沒臨世之前，自打自殺起來無趣得很。
修羅族像是一劑直擊人心的毒藥，霎時讓整片大陸上的人族如臨大敵，他們團結起來一力要絞殺修羅族。
這場戲謝凡還沒看夠，於是他順理成章救了秦無霜等人，只想看他們繼續鬥個你死我活。
“他就在上頭看着，卻也什麼都沒做不是嗎？”
謝凡面上浮起一抹譏諷，“想來他也看得很是盡興。”
孟十九如墮冰窟，謝凡承認了，原來她兩世的苦難都拜這個男人所賜。
可她卻一路把他當成心上人，甚至把拿命搏來的重要之物相交，荒唐至極……
孟十九忍不住笑出淚來，跪坐到了地上。
謝凡別過身去不看她，“這一路的東西如今盡數還你，分毫不差。”
秦無霜揚了揚眉，劈手就想去奪卻被謝凡快一步攔下。
“這是她的東西，誰也不能搶。”
謝凡的威壓全部釋放出來，聲音迴盪到四處，修羅族無敢違抗旨意，秦無霜頓了頓，只得收了手。
他笑道，“也罷，只要你在修羅族一日，這場三十三年之爭，人族就贏不了，這些修真界之人癡心妄想罷了。”
秦無霜拉攏了謝凡，大局已定，甚至都懶得理會被放走的顧家人。
顧遠志連忙到一旁扶起呆坐在原地的孟十九。
“師妹，別怕，二師兄在呢。”
孟十九滿目茫然，淚水蓄滿了眼眶，視線模糊成了一片。
早在她跟謝凡去偷看創界石的時候，她就有過一個猜想，謝凡是從天界下來歷劫的分身。
之所以沒有記憶都是被天道限制了。
至於爲什麼不讓他記起來，現在也很明瞭了。
那些記憶裏全部都是恨意和苦楚，她的這一點愛猶如投入到鹽湖中的一汪清泉，卑微而脆弱，在他體量巨大的一世世歷劫裏，什麼都不算。
可她……當真就要這樣放走謝凡嗎？
孟十九回過頭去，淚水滾落下來，“謝凡，不許走。”
若是他就這麼跟修羅族爲伍了，無論那個卑劣的天道是出於什麼目的要讓謝凡去歷練，他都徹底墮落，再也無法回頭了。
謝凡聽到她的聲音，腳步緩了一霎，但也僅僅是瞬間又恢復了冰冷與平靜。
秦無霜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
“沒想到這個孟十九，對你竟有這麼大的影響？”
謝凡還沒來得及答話，他驟然發難，五指化爪，直衝着孟十九而去，似乎當場要將她撕成碎片一般。
孟十九的‘鬼卿’極其護主，橫攔在她跟前，以自身去擋秦無霜這一擊。
秦無霜諷笑出聲，“找死——”
孟十九驟然回神，反手握住了劍柄，‘鬼卿’的光芒怒放全力迎向秦無霜。
偏在此時，謝凡比這兩人的身形都還要快上幾分，‘龍澈’的劍身上挑直接岔開了孟十九的‘鬼卿’，隨即一劍，劃開了秦無霜的心口。
秦無霜錯愕後退數步，面上恨恨，他已達巔峯，卻還是抵不過謝凡。
謝凡要救之人，無人敢殺。
可正因如此，孟十九的命，修羅族要定了！
待他們踏平修真界，必要將這個女人的屍身掛出來示衆七日。
“以你如今之力，接秦無霜五招內必死。別再單獨行事了，除非你不想再見到劍靈宗那些師兄弟。”
謝凡救了孟十九，卻不敢看她。
孟十九的淚原本已經止住了，聽到他這一句卻又不禁洶涌。
“謝凡，修羅族給不了你答案。你若願意，我願陪你去跟天道問個清楚。”
她的成長是整個修真界罕見的速度，大成也就在這五年間了，若謝凡能等等自己……
謝凡的嘴角動了動，“太遲了。”
只聽得雲層間雷聲轟鳴，天地變色。
“它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