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漁船準時起錨。
自從阿坤把芮雪關進他的房間之後，門就被他從外面鎖上了，當芮雪聽見門外發出哐當哐當上鎖的聲音時，心裏如同這起錨的漁船一樣，晃來晃去。
她放下書包，把書包抱在懷中，在小隔間找了個能下腳的地方，蜷縮在角落裏。
隔間裏沒有燈，透過船艙裏一扇非常非常小的窗戶可以看見今晚的月亮還挺圓。
芮雪就這樣盯着斜上方那個小小的窗戶開着窗外的黑夜，月明星稀，海浪聲此起彼伏，漁船的馬達突突突地發出嘈雜的響聲。
甲板上，阿坤帶着幾個水手正在一邊駕船一邊說笑，男人粗曠的嗓音透過甲板傳來，聽得芮雪煩躁不堪。
船越駛越快，搖晃的程度漸漸加劇，加之入夜之後氣溫轉涼，芮雪縮在那裏又冷又餓，飢困交加。
她驀地想起了臨走前虹姐給她帶的那些食物，抖着手在黑燈瞎火的角落裏從書包裏掏了出來，蝦子都是去殼兒剝好了的，煎餅還有一絲絲溫熱，水蒸氣悶在袋子裏溼漉漉，芮雪顧不上那麼多，揪開保鮮袋就開始啃……
一陣風捲殘雲，芮雪總算是從餓得頭髮昏的感覺中回過神來，被漁船晃來晃去弄得昏昏欲睡，心裏莫名對虹姐的出手相助升騰起一絲感激之情。
然而她的腦海裏仍始終繃着一根弦，忍不住要提防着外界的動靜，她也害怕突然來一艘海上巡邏警把小漁船翻個底朝天，那麼她不僅計劃泡湯，很可能會被移送警察機關，這樣一來，她開車撞人的事情必然也會暴露。
她不敢再往下細想。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包裏的手機也不敢開機，芮雪擔心去到仁川之後情況摸不準，於是想要留着手機電量在關鍵的時刻。
此刻，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渾渾噩噩之中，她彷彿聽見了甲板上開始放網打撈的動靜。
懸臂吊架開始工作了，吱呀呀的聲音十分吵人，鏈條隨着吊裝機咯噠噠地滾動着、叫囂着，在漆黑的海上深夜裏格外刺耳。
“動作麻利點兒！馬上要漲潮了！”
窗外傳來了一聲駭人的吼叫，低沉沙啞，粗糲的嗓音是坤哥在叫喊。
芮雪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沒來由地感到害怕。
“前面就是魚羣聚集區！都特麼給我打起精神來！”
……
“探魚器呢？！雷達看一下啊！阿宇你他媽的在發什麼呆！快點兒！！要到地方了！”
……
“放網！放網啊媽的！”
……
“有沒有？！哈哈哈，臥靠今晚這魚量可以！快點兒兄弟們！有的賺了啊！”
“好嘞坤哥！！下網了已經！”
……
“把碎冰準備好啊，三子你跟大胖去把分箱弄一下，低層碎冰多鋪一點，溫度調低！”
……
“弟兄們！準備收網了！！把你們弄娘們的勁兒給我使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
莫名其妙地，在這種一茬接一茬的吆喝聲中，居然有點催眠的效果，芮雪終究是有點抵擋不住睏意，頭靠在書包上打起了盹兒。
天色灰白的時候，一切又漸漸地趨於平靜，可就在芮雪以爲這一夜就要平穩度過的時候，小隔間的門外突然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吱呀——”
破舊的木門傳來一聲響動，隨即一個高大的黑影彎腰走了進來，腳步聲格外沉重。
阿坤光着膀子，帶着一個黑黝黝的膠皮圍裙，站在門口就看見芮雪整個人縮在角落裏，手裏還抱着個書包，
他扯着嘴角譏笑了一下，撤下身前的圍裙丟出門外，啪地一聲將小木門關上，門後的插閂順手也被他給鎖上了。
男人身上傳來了濃烈的魚腥味，外面的船艙裏也並無其他人，剩下的船員都在甲板上忙着裝箱呢，成噸的海鮮，夠他們忙活好一陣的了。
阿坤扯下旁邊掛着的一條舊毛巾擦了把臉，便朝着芮雪走來，女人在角落裏越縮越緊，嘴脣因爲害怕開始顫抖起來，她想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坤壓根兒沒打算讓她開口說話，狹小的地方三兩步就走到芮雪身前，伸手一把將她整個人都拽了起來，朝着旁邊舊舊髒髒的牀上猛地一推……
海浪拍打在漁船兩側的聲音此起彼伏，甲板上船員們嬉笑打鬧一起裝箱的動靜隨着漁船搖搖晃晃變得忽遠忽近，狹小的船艙隔間裏，芮雪死死地盯着地上掉落的那個黑色書包，上牙齒緊緊地咬着下嘴脣，渾身哆嗦。
耳邊傳來男人粗重的呼氣聲，女人已經近乎崩潰的邊緣了，嗓子眼兒擠出嚶嚶的哭聲，男人聽了不耐煩地吼了一句：
“你特麼是想讓我弟兄們都進來是麼？！”
女人不敢再忤逆他，只得任由他發泄……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到天色已經漸亮，海鳥開始發出嘹亮的叫聲，潮水也變得更加澎湃。
芮雪依舊保持着最後的姿勢，躺在牀角奄奄一息，她都不記得男人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只知道自己胃裏直犯惡心。
臉上，汗水和淚水渾然交織，頭髮全溼了，整個人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樣綿軟無力，某處傳來的生疼令她不堪回首，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麼時候才能到岸。
迷迷糊糊地矇了一覺，卻只是十分短暫地淺度睡眠，很快就又醒了過來，鼓起勇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書包，忍住所有的屈辱和痛苦，繼續蜷縮在狹小的角落裏，
只是此刻的她，眼神空洞，靈氣盡失，芮雪原本光鮮倨傲的靈魂，在這一晚上之後，徹底蕩然無存。
時間在這一段海航里程中變得尤爲緩慢，好幾次她以爲就要靠岸了，卻都失望落空，好幾次以爲那個男人又要進來，結果都是自己幻聽……
終於，在她近乎絕望的時候，小門再一次被打開了，阿坤神色自若地看着她，冷冷地說了句：
“東西帶好，出來。”
芮雪沒有看他，準確地說，不想看也不敢看他，默默地抓着書包站了起來，只是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竟又被某處突然傳來的痛感撕扯得生疼。
阿坤冷眼看着，彷彿這一切跟他毫無關聯，只是在芮雪走到他面前突然停住腳步的時候，他才扯着嗓子說了一句：
“船號K863，記好了，以後要想再回來，月底最後一天來仁川港7號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