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徹底消失,音信全無,他是每天仍舊雷打不動的至少三個電話問安,早飯吃了沒?今天打算做點什麼?午飯喫得好嗎?晚上早點回酒店休息……
鄭斯榕看似平常地回答他這些關心的問話,心裏卻也難免敲起了小鼓,不知道這位哥是在盤算什麼呢?
自打那日跟劉硯兜了底,邢駿和他這位當家小弟好生切磋了一把追馬子技巧,在這方面,邢駿可是非常虛心地和劉硯取經的。
“哥,不是我說你,你平日裏那些妹子啊,都是找上門來的,倒貼啊!你壓根兒都沒怎麼費心思追過人妹子,除了那個……嗨,也不值一提。
“所以說你現在啊,最要緊的是得先穩住!別急着去找那個鄭姑娘!
“她不是說需要點時間好好想想嗎?那行啊,咱不去找她了,讓她慢慢想去,讓她來找你!
“電話照打,沒事兒,有說有笑的都不耽誤,就是別見人!你要是去見她,你就敗下陣來了!讓她來找你!哥,聽見沒,等着!她會來主動找你的!”
一說到追馬子,劉硯渾身來勁兒,眼裏都放光,邢駿看着他那副上躥下跳給自己出主意的模樣,只覺得好笑,
嘴角似有似無地那一抹笑容背後,卻是莫名想起了一個人。
對於劉硯剛纔欲言又止的話頭,即便是他沒有說出口,邢駿也知道他說的是誰。
不值一提嗎?好像,的確也沒有再提的必要。
只是,那短暫的花火綻放,他終究還是沒辦法從腦海裏抹去。
邢駿對她是動了心的,這一點,他自己知道,不可否認。
奈何身居高位,很多事情沒那麼自由,能夠隨着性子來想怎麼樣都可以,畢竟,手底下有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帶頭大哥做事的。
當年的事情雖然已經煙消雲散,可那一抹俏麗的身影,有時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竄出邢駿的腦海。
藍溪。
這是他知道的名字。當初聽說有人姓藍的時候,邢駿還真有點意外的,至少,他第一次遇見,所以難免會對她多一點關注,甚至邢駿還真的搜了一下,的確是有這個姓氏,只不過比較少見。
但是後來,真相暴露,她的身份日漸清晰的那一刻,他便猜想這應該不會是她的真名。
沒有哪個臥底會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用自己的真名吧?可是,他卻也不想再知道了。
那個晚上,邢駿得到情報說內鬼上了套,他滿腹怒意地要將這個竊取集團機密信息和地下資金鍊數據的人就地正法,卻從劉硯的口中得知,是他一直欣賞且喜歡着的那個女人。
那一刻,邢駿只覺得渾身血液直衝腦門。
他沒有立刻動手,他給了她機會,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讓她及時停止正在行動的任務,讓她能自覺離開從而逃避危難……
然而,他只當她是一個小女子,卻忘了她是爲了正義而來,堅韌且堅定。
當她最後逃離看守她的馬仔、被圍堵在那間廢舊多年的破工廠裏的時候,邢駿不得不執行家法,在衆多弟兄面前親手了結了她,爲了社團利益,也是爲了擊碎藍溪身後與他水火不容的那份使命感。
那個殘陽如血的傍晚,大隊人馬朝着城東那片廢棄工廠駛去的路上,邢駿知道劉硯開着車都還三心二意地偷瞄他好幾眼,邢駿也知道那天晚上他的臉究竟有多臭,
他一路上都沒說話,自顧自地擦着手上那個已經裝好消音的銀色AMT-hardballer。
最後看見藍溪的時候,她有些狼狽,臉上和身上都長滿了污漬,有泥污,也有血,像是在哪裏受了傷,
邢駿仍舊沒說話,走進那間巨大廠房的時候,他黑沉着臉,四周一大堆馬仔,每一個敢出聲,周圍安靜得怕人,連劉硯都閉了嘴。
邢駿肉眼可見的,發現藍溪跪坐在地上,肩膀在不可自抑地發抖,眼神裏滿是故作大無畏的絕望的恐懼。
邢駿氣得咬緊後槽牙,他扯着沙啞得像是地獄閻羅一般的煙嗓,低吼着問她:
“是不是你。”
長久的沉默,對峙,無言,更多的可能是藍溪因爲太過恐懼而無法開口說話,直到邢駿又朝着她咆哮了一遍:
“是不是你!”
“都到這地步了,還用問嗎?不是我是誰?”
邢駿怒意滔天,他真的沒忍住,甩了一巴掌打在她嫩白的小臉蛋上。
女人沒有喊叫,只是壓着嗓子哼了一聲,力與反作用力,藍溪的臉瞬間紅腫,邢駿也好不到哪去,手掌發麻,心裏也發麻,還有點疼。
他氣得眼睛都紅了,還在想着這特麼的怎麼辦纔好,卻沒想到藍溪擡起頭來,迎上他殷紅的眸子,用只有他能看見的脣語說:
“別等了,痛快點兒,給我個解脫吧。”
那一刻,藍溪突然就哭了,無聲無息地流了兩行清淚,在邢駿面前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滿眼傷悲。
那是一抹令他難忘的充滿絕望的淚水,她自己也知道,走到這裏她已經無路可逃。
她知道,邢駿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她。
閉上眼,靜靜地數着,1,2,3,4,5,6……7,8,9……
數到9的時候,藍溪哭得更兇了,邢駿以爲是她的恐懼達到了極致,卻不知道藍溪心裏對於9這個數字,更多的是想起了她心愛的袁野。
她是多想和他長長久久啊。
可是邢駿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此時此刻,對於他和藍溪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男人索性心一橫,眼神一冷,擡起了手。
銀色的AMT-hardballer並沒有發出多大響聲,甚至站得遠點的小馬仔都沒聽見動靜,就看見那個女人倒下了。
悄無聲息,就像暈倒了一樣。
只是眉心那個圓圓的小孔,突突地冒着血。
邢駿轉身,面色迴歸那一抹冷峻且無情的模樣,劉硯看着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哥,那個……給我吧。”
說完打開自己手裏的公文包。
他只有在這種時候,會人模狗樣地帶着公文包出門。
邢駿沒說話,也沒看他,自顧自地脫下手套連同AMT-hardballer一起丟進了包裏。他的眼神還有點飄忽,卻在一水兒馬仔呼啦啦地朝廠房外面走去的那一刻,瞬間迴歸元神。
他晃了晃脖子,朝着身後隨手比劃了一下:
“弄乾淨點兒。”
說完就走了出去,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他突然聽見身後似乎有什麼響聲,自己心裏也是抖了一下,便猛地轉身,恍惚之間還以爲是不是藍溪沒死……
夜幕籠罩之下,黑黢黢一片,他只看見另一個巨大的黑色的廠房在他身後矗立着,還有滿地的碎石子,各種器械鋼材廢鐵散落滿地,一個年久失修的篩石機在他身後不遠處,擋在十字路的盡頭。
錯覺吧,邢駿沒再停留,回過身來便絕塵而去,他也的確想要早點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從那以後,藍溪這個名字再也沒有人在邢駿面前提起,這件事情隨着邢駿親自家法而宣告完結,徹底銷聲匿跡。
那些隱祕的、不爲人知的線索和證據鏈,也就此消失。
邢駿除掉了後患,也連根拔掉了那顆已經萌芽的種子,原本漸漸恢復生機的那顆心,又再一次枯寂,寸草不生。
……
“哥?你……你想啥呢?我剛跟你說的話你聽着呢嗎?”
劉硯看得出邢駿有一時片刻的晃神,他朝着邢駿的眼前揮舞了一下手,被大哥眼疾手快地給打了一下:
“嘛呢,張牙舞爪的。”
“嗨,我以爲你在愣神呢哥,想啥心事啊?”
“你小子少逼逼了,要是真閒得慌,給我派人去酒店盯着鄭斯榕,看看她這兩天都去哪了。”
“咋地?哥,你這還真瞄上她了?”
劉硯不明所以。
邢駿沒看他,自顧自地剪了一根雪茄:
“我想知道,她跟我說的那些身世,到底是不是真的。”
劉硯一聽,二話不說,一通電話打出去,就派人去了洲際酒店。
只是令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馬仔們盯人的活計還沒施展開,姑娘自己倒是先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