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簫就坐在上面。
他長腿支着地,線條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後背肩胛骨的位置被手掌扶着,正微仰下巴跟池野接吻。
間隙裏,他呼吸喘促,“你怎麼——”
池野察覺到他細微的反應,顫着呼吸咬他下脣,低聲問:“把你親的比以前舒服?”嗓音又沉又啞。
聞簫沒應,只半垂着眼瞼,一雙眼裏的冷色迷濛成了盛夏的夜光,不太清晰地回話:“稍微有長進。”
池野發狠地親了一下,又貼着對方的脣:“因爲經常練習,在夢裏親了你不知道多少次……”
最累最疲憊的那段時間,池野閉眼沾枕頭就能睡,經常睡太沉,被鬧鐘吵醒時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幾分鐘還是幾小時。
有時他會夢見聞簫。
夢裏的聞簫青竹一樣,穿着明南附中藍白色的校服,單肩掛着黑色書包,神情冷淡地站在街沿上。淡色的下脣微繃,看起來弱不禁風,又藏着兩分銳氣。
或者他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手肘挨着手肘。老許在講臺上講課,前面有人睡着了,有人在記筆記。聞簫低頭刷題,側臉專注,露出的一截後頸白皙,後髮際線有很短的發茬,碰上去應該會很軟,一點不扎手。
每次從這樣的夢裏睜開眼,池野都會有幾分恍惚。
以至於現在把人這麼緊扣在懷裏,他都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在考場睡着、做的一場美夢。
等被叫醒,眼前依然是課桌和考卷。
沒想到聞簫比他先問出這個問題:“你真的過來了?”
聽見這句,池野先笑了。按着手指下弧形的肩胛骨,感受隔着衣料透出的熱度,他回答:“嗯,真的。”
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尾音軟下去,池野輕輕碰了碰聞簫的嘴脣,一點力道不敢用。
聞簫卻出聲:“太輕了。”
“艹。”低罵一聲,下一刻,池野只感覺四肢百骸都燙了起來,手指緊捏聞簫下頜,狠狠吻了下去。
明明已經分開了一年,但兩人雙脣貼在一起時,卻依然契合。聞簫被洶涌而來的吻親得缺氧,在疾風驟雨中下意識地側過頭呼吸。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池野又摁着他的後頸往回壓。習慣性地,聞簫稍稍側頭,讓鼻尖輕蹭過對方的鼻尖。
這一刻,聞簫驚覺,就算一年的時光真真切切地流失,但他卻沒有遺忘絲毫——彷彿烙下的印記般,他的身體都記得。
已經融爲了本能。
此前所有的焦躁變作心底的一片痠軟,他一次次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寫下的姓名,終於化成了眼前的真人。
察覺到聞簫從一開始的緊繃到現在的鬆弛,池野喉嚨澀痛。
他想,幸好啊,他終歸是到了這個人面前。
他沒有被打垮,也沒有被絆倒,他一直朝着光。
他未曾敗於生活。
真好。
走在路燈下,聞簫手指蹭過破了皮的下脣,問:“怎麼過來的?”
高考最後一場五點才結束,可現在,池野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
池野略過曲折不談:“出租車,高鐵,出租車。”
聞簫偏頭看他,清冽的眸子裏映着燈光,又問:“晚上還回去嗎?”
池野反問:“捨得我回去嗎?”
兩秒,聞簫回答:“捨不得。”
池野勾脣,手習慣性地插在褲袋裏:“那不回去了,你讓我住哪裏我就住哪裏。”
聞簫雖然過來青州一年了,但這個城市卻讓沒有使他產生認同感,明明和明南一樣高樓林立、街道穿行。
對周圍不熟,他拿了手機出來,想看看附近有哪些酒店,結果先看到了外婆發來的消息。
擡頭,聞簫對上池野的眼睛:“外婆讓你今晚住家裏,原話。”
經過廚房,聞簫回頭問池野:“晚飯吃了嗎?”
池野跟在後面,坦白:“沒喫,不過在車站等高鐵的時候買了瓶可樂。”
從考完到現在,精神一直跟弓弦一樣繃得死緊,完全沒有胃口,也不覺得餓。直到現在被聞簫問起,池野才感覺胃部抽疼了一下。
聞簫按亮廚房的燈:“櫃子裏有面,雞蛋在冰箱,煮碗麪?”
池野沒客氣,進廚房開火燒水。
靠着門框,聞簫看着池野,鍋裏的水漸漸冒泡,有白霧蒸騰,他的眼前也跟着起了一層薄霧,“多加一點水,我也想喫。”
“你也餓了?”池野好脾氣地又加了冷水進去,煮麪的同時熟練地煎了兩個雞蛋。
兩人安靜喫完,跟以前一樣,聞簫起身去洗碗,讓池野到臥室等着。
門外有細微的水流聲傳過來,池野站在臥室的木地板上,觀察得很仔細。這裏是聞簫住了一年的地方。算起來,甚至比聞簫在九章路住的時間更長。
房間裏東西不多,牀,書桌,衣櫃,再加一個貼着天花板的書架,所有東西都擺放齊整,絲毫不顯凌亂。
池野的視線掃了一圈,忽地就定在了書桌上。
黑色書包被隨手放在椅子邊上,幾個筆記本在書桌上隨意攤開,紙頁被窗外吹進來的風吹動,而檯燈的燈座旁邊放着一個相框。
等聞簫洗了碗進到臥室,就看見池野站在書桌前,手裏拿着相框正看得仔細。
心底生出兩分無措,彷彿有什麼祕密被抓了正着。
池野晃晃手裏的相框,“是誰拍的照片?我記得這時候,學習交流會,整棟樓的人都去了禮堂,你拉我回教室,讓我聽着白噪音補覺。”
“嗯,”聞簫順手把臥室門關上,解釋,“老許拿手機拍的,他回辦公室拿東西,路過教室看見,順手拍了下來。我轉學那天他給了我,讓我作紀念。”
“老許拍照的技術比他拉二胡的技術好太多。”把相框小心放回原位,池野繼續說下去,“高考前放假離校,老許又灌了一大盆雞湯,把不少人都說哭了。班裏一個個往外走,跟老許告別,老許坐在講臺上,哭得眼睛通紅,像熬了好幾天的夜。”
“程小寧那天早上提前半小時到了,不少人都被他堵在了校門口,中氣十足地提醒校服拉鍊沒拉好,邊走邊看書,頭髮太長沒剪,還有藏校服口袋裏的手機被發現了。但那天所有人都很配合,沒跟他嗆聲。等預備鈴響了,有人看見程小寧站在校門口,拿紙擦眼睛。”
“還有——”
“池野。”聞簫打斷了他。
池野停下話,沒再說下去。他清楚自己爲什麼絮絮叨叨唸着附中的事。初見的情熱後,橫垣在兩人間的是一整年的分離。他們的生活沒有交集,像兩條平行線,在不同的城市逐漸向前延伸。
他下意識地、迫不及待地想說些兩人都熟悉的事來消除這種陌生感,消除這一年的隔閡。
聞簫卻告訴他:“我們不用這樣。”
這一刻,池野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驟然消退。
從衣櫃裏找了自己的t恤和運動褲,聞簫扔給池野:“去洗澡?”
池野把衣服接在手裏,“好。”
半小時後,兩人躺在了牀上。
池野聞到自己身上熟悉的洗髮露和沐浴露的味道,他跟聞簫身高體型都差不多,衣服穿着半點不緊,渾身上下所有繃緊的神經末梢緩慢鬆弛,讓他迎來了遲到的倦意。
聞簫伸手把牀頭燈的光調暗,讓室內籠罩在暖黃的光線裏。
隔了幾秒,他乾脆直接關上燈,移了位置,緊挨着池野躺下,也閉上了眼睛。
許久後,黑暗裏,聞簫低低喊了一聲:“池哥?”
池野的嗓音混着睏倦,沙啞又溫柔:“嗯,你池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