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含笑回答道:“太子殿下請吧,聖上在裏面等着你呢。”
趙昕懷着忐忑的心情起身,走過苗氏身邊的時候,就聽得苗氏道:“莫要頂嘴。”
趙昕苦澀一笑,這老孃咋這麼不相信自己呢?若是苗氏現在能夠聽見趙昕的心聲,肯定要朝趙昕翻一個白眼。
趙昕小心翼翼地跟在宦官身後,一步步進了房內。
房內上首掛着道君像,左右兩隻璃龍祥雲香爐有絲絲縷縷的煙雲升騰而起,而趙禎自身,更是一派道教打扮,手中握着一柄如意。
宦官朝趙禎行禮道:“太子殿下已經帶到!”
“嗯,下去吧!”趙禎淡淡道,甚至都不願意轉個頭。
房內如今就只剩下趙禎與趙昕這對父子,又因爲陰雨連綿烏雲密佈,大門緊閉,光線不太好,顯得頗爲壓抑。趙昕當先行禮。
過了數息,趙禎幽幽道:“跪下!”
怎麼有些莫名其妙地,只是趙禎是皇帝,又是自己的父親,趙昕還是老老實實地跪下了。
“天不佑大宋呀!”趙禎低聲嘆道,從其側面,趙昕甚至能夠看見他眼角流下的淚水。這是趙昕第一次看見趙禎落淚,作爲天子的他,無論何時,都需要表現地有權威,趙昕看見的永遠是威嚴無邊,從容不迫的他。
而這一次,趙禎流淚了。兩相反差,是何等的絕望,才能夠讓一朝天子也爲之落淚呀,趙昕見狀,也忍不住流下淚水來。只要不是鐵石心腸,去皇城頭上看一看被雨水淹沒的城市,就明白這一次的災禍,達到了何等地步。
而汴京還沒有被黃河水淹沒,最多就是積水而已。那些因黃河改道而受災的百姓,他們面臨的苦難更是數倍於此。
對於趙禎而言,籌備了半年的征戰西夏,因爲這場天災,就要被迫終止,是何等的不甘呀,日後沉睡於地下,難不成要告訴祖先,自己將祖先土地給丟了嗎?要不要以發遮面,省得恥辱。
趙禎低聲道:“你說的對,若是早些日子籌備糧食,如今河北一定會好許多,百姓也有個盼頭,如今若是不招他們入軍,恐怕就是遍地烽火了。”
“兒臣不敢。”
“在這場天災面前,你做得比朕好,朕不如你。”
趙昕被嚇得三魂丟了兩魂,道:“父皇心憂天下,兒臣目光短淺,不及萬一。”
“前些日子,朕刻意敲打你們母子,已經是好久沒有對你展顏開懷了,你心中可有怨言?”
這種問題,但凡回答有的,建議直接投胎轉世,也別混政.治了。
“良馬方需鞭策,欲荷萬民之重,怎能沾沾自喜,止步不前。父皇分明是在磨練兒臣,何來打壓一說。”
趙禎微微一嘆,“你能夠這麼想,倒是大宋之幸,萬民之幸。”
趙昕不接。
“這場天災,你的表現很好,得到官民的一致稱讚,之前一直覺得你小,讓你疏遠朝政。如今看來卻是朕的錯。”
“朝政錯綜複雜,你需要學習的地方有不少,參政之初,嘴巴就不要帶去了,帶雙眼睛和耳朵就是了。”趙禎繼續道,碎碎念,有點像老母親交代一樣,可是趙昕不敢漏過一個字。
“兒臣明白。”
“最後,還有一件事。”趙禎說到這裏,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趙昕急忙起身幫着趙禎拍背。
侍奉在外面的宦官也着急問道:“聖上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請御醫來。”
趙禎強撐着意志,道:“朕無妨,不必請了。”
接着,趙禎推開趙昕,道:“跪下。”
趙昕跪在了原先跪着的地方,趙禎轉過身來,直視着趙昕的雙眼,又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朕還有一事!”
趙昕同樣直視回去,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夠膽怯,“父皇請說!”
“霖雨不止,河水改道,不知幾年可治好,西夏之事,怕是要放一放了,怕是朕這一輩子,都看不見靈武光復的那一天了。”
“父皇一定能夠看見!”
“哼,少拿這種話哄朕,朕也不是那三歲小孩。朕在世之時無法收復靈武,此事你務必要完成,否則便是在陰曹地府裏,也休想朕饒了你!”
趙昕的面容無比剛毅,鄭重回答道:“兒臣定不負父皇重託!”
歷數趙禎這一生,前半生生活在劉娥的陰影下,因爲並非劉娥所出,劉娥幾次三番動過廢天子的想法,哪怕是最後不了了之,趙禎也是爲此膽戰心驚。
好不容易熬到劉娥去世,掌權不幾年,又發生元昊作亂這種事情,本來以爲不過是一支偏軍即可平定,結果宋朝暴露出來的問題,令人髮指,連連折辱於西夏小國。
西夏,幾乎成爲了趙禎的心結,喫飯想着,做夢想着,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若是無法平定西夏,他趙禎死後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所以,對於繼任之君趙昕,趙禎希望他能夠實現自己這個請求。隨着曹皇后與趙昕在朝野的漸得民心,哪怕是趙禎有心扶持張貴妃,寵愛三皇子趙曦,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趙禎對趙昕沒有多少約束,最後甚至說出陰曹地府的事情,聽着嚇人,但是分析下來,卻是無盡的無奈之意。但凡強勢一些的帝王,都不至於如此。
趙昕的回答,讓趙禎很滿意,終於,他說出了最後的那一句話,“明天,就來政事堂聽政吧,你也不小了,是時候了。”
之前趙禎說讓趙昕聽政,但是沒有說具體時間,解釋權在趙禎手中,若是他不放權,趙昕也沒有辦法。而現在趙禎直接將時間放在明日,大大出乎趙昕的預料。
“多謝父皇。兒臣決不辱使命!”
趙禎再不言語,趙昕謝禮之後,便離開房間,輕輕地帶上了門。一門之隔,出去之後,趙昕臉上再不見半點喜色,眼下天災,確實也不該爲此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