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一杯毒酒

    陳樨蹲得太久,夜裏的寒氣加上血液運行不暢使得她腿腳都麻木了。衛嘉半扶半端着把她弄上了馬背。他沒讓她再騎性子桀驁的陳秧秧,將自己那匹溫馴的黑色煽馬換給了她。

    他們在外面逗留的時間不短,這會兒家裏的宴席該散了。回去的路上兩人只管趕路,幾乎沒有再說話,卻比來時平添了幾分微妙感受。衛嘉是怎麼想的陳樨管不着,反正她心情還不錯。明明他什麼都沒有給她,她依然兩手空空地開心了起來。

    衛嘉把陳樨送回了馬場的小木屋。臨別前陳樨叫住了他,狀似不經意地提醒道:“明天我不走了,下午的騎馬比賽你不許慫,要輸你也只能把馬鞭輸給我。哎,你聽見了沒有!”

    他牽着馬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陳樨的話說完,他的人和影子都點了頭。

    彷彿得到了雙份應諾的陳樨笑着回了屋。一關上門,她再也沒有方纔的鎮定,情不自禁地用手捧住了臉。手是冰涼的,臉是滾燙的。

    她倒在牀上覆盤了很久,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砸枕頭。最氣惱的還是自己在緊要關頭竟然只知道閉眼等待,良辰美景輸給了矯情。她當時應該果斷地親上去的,看他往哪裏逃!

    等到陳樨洗了個熱水澡出來,段妍飛來敲她的門,給她送來了一個保溫飯盒,裏面是還冒着白氣的熱湯麪。

    “我還給你留着座呢!你倒好,自己先跑回來了。”

    “出去溜達了一圈。”

    這個時間點陳樨通常不會再喫東西,何況現在她絲毫沒有餓的感覺,可她還是抱着飯盒感謝段妍飛的好意。

    段妍飛只當她是厭惡三叔公家的人才藉故離席,說道:“同桌那幾個女的也夠煩人的,你走後她們還咬着耳朵說個沒完,滿嘴胡說八道。”

    “她們說什麼了?”陳樨見段妍飛欲言又止,笑着說:“我想知道她們是怎麼編排我的。你照着原話說給我聽聽,用不着藏着掖着。”

    “這些鄉下長舌婦能說出什麼好話,你聽了可別生氣。”段妍飛斟酌道:“我聽見她們說你早兩年就跟衛嘉……住到了一起,所以才替他出頭。還說衛嘉兄妹倆都是都是狐狸精投胎,妹妹傻,什麼男人都勾搭;哥哥存心攀高枝,怪不得別人給他介紹對象,多好的姑娘他都不樂意。”

    “她們放屁!”陳樨哼笑道。

    “說得最起勁的就是那誰的孫媳婦。我實在聽不下去懟了她兩句,她身旁的人才勸她住了嘴。真是開了眼界,喫着別人家的飯,竟然還那麼惡毒,我都不敢想像背地裏她的嘴能有多髒!”

    陳樨知道段妍飛的這番話很可能已經將更污穢下流的那一部分過濾掉了。她倒不在乎這些人怎麼議論自己,只是爲她們往衛嘉身上潑髒水而氣惱。然而她轉念一想,衛嘉長居於此,對這些腌臢事只會比她見識得更多。以他的心性,倒不至於要人替他焦心憂慮。

    段妍飛打量陳樨的神色,見她並沒有將這些事放在心上,也鬆了口氣,調侃道:“別說那些糟心事兒。你剛纔到天上溜達了?神清氣爽精神棒,小臉紅撲撲的我都想咬一口。”

    陳樨笑嘻嘻地摸摸自己的臉蛋,心道:可是那個“想攀高枝的人”卻不肯下口!

    “衛嘉也無緣無故地消失了一晚上。剛纔我在廚房撞見他們父子倆,他爸問他上哪兒去了,他也說出去透透氣。”

    陳樨臉色微變,忙問:“他爸沒爲難他吧?”

    “那倒沒有,只是看上去有些不高興。衛嘉只管煮他的麪條,他爸拿他沒辦法。”段妍飛看向陳樨手裏的飯盒,似笑非笑地說:“年輕人啊……這麪條你還是趁熱喫兩口吧!”

    聽了這話,陳樨果真有了些胃口。這麪條味道還是稍顯寡淡,裏面的蛋煎得火候正好,是她嘗過的味道。

    剛吃了兩口,屋外有腳步聲靠近,孫見川隔着門問:“樨樨,你睡了嗎?”

    燈亮着,屋裏還有來客,說睡了他也不會相信。陳樨放下筷子應了一聲。

    “你這兒真熱鬧。年輕人就是喜歡溜達!我先回去了。”段妍飛起身去開門。

    孫見川探頭進來。他方纔看到窗口模模糊糊映出兩個人影還有點兒緊張,這才把心放了回來:“妍姐也在!我找陳樨有點兒事兒。”

    “你們慢慢聊。”段妍飛識趣地揮手作別。她就住在隔壁,腳步頓了頓又對陳樨說:“你待會兒睡不着還可以找我聊天。“

    陳樨披了件衣服走出去,問孫見川有什麼事。

    “外面不冷嗎?我們進去說。“孫見川搓着自己的手臂。

    可陳樨沒有請他進屋的意思:“太晚了,有什麼話非得現在說。”

    孫見川沉默了片刻。他們打小親密無間,越長大越生分。她要是隻對他一人生分也就罷了,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要是換了“別人”,她也會這樣狠心地將人拒之門外?

    “我後悔跟你一塊兒到這破地方來了。”

    “你找我就爲了這個?”陳樨輕描淡寫地說:“行了,欠我的機票錢用不着你還。”

    “你……我……”孫見川倉促扭頭,段妍飛已經回了房間,門也關上了。他又走遠了幾步,示意陳樨借一步說話:“噓,小聲點兒!”

    陳樨配合地跟了上去,壓低聲音道:“這破地方不招你喜歡,你趁早回去。我也不會把你花光了衛樂的紅包錢用來買吉他的事告訴你爸媽。”

    孫見川零花錢不少,上大學後,孫長鳴更不會在金錢上拘着他。可他自從和朋友們組了樂隊,彷彿就成了那些人的幕後金主。平時樂團成員一起喫喝玩樂都是他掏錢不說,租場地、買所有樂器的錢也都算在他頭上。樂隊偶爾需要自掏路費到外地演出,其他人帶着女朋友同行,他孤家寡人一個還得替別人開房。最離譜的是某個樂隊成員把女孩子的肚子弄大了,被對方家人打斷了腿,他不但承擔了治腿的費用,就連女方的營養費也一併付了。陳樨堅決反對孫見川這種冤大頭的行爲,可他認爲這是樂隊主唱應該肩負的責任,也是爲“夢想”付出的代價。

    半個月前孫見川看上了一把心儀的吉他,價格辣手。他最近捉襟見肘,也沒敢向不怎麼欣賞他音樂夢想的爸媽伸手,頭腦一發熱,就把他爸讓他轉交給衛樂的新婚紅包用來買了吉他,事到臨頭只能找陳樨救急。不僅這次的紅包錢是陳樨墊付的,就連往返的機票也是她買的。

    “你別揪着別人的小辮子不放行不行?回頭我找幾份駐唱的活,把錢還你!”孫見川氣結道:“你明知道我不是爲了這個來的!”

    陳樨有些想笑:“對不起我市儈了,請問您爲了什麼而來?”

    孫見川在陳樨面前向來顯得幼稚而笨拙。他爲什麼而來?他一直在找她,可他一直抓不住她。那種感受孫見川說不出來,更怕說出來之後自己連僅有的曙光也隨之熄滅。

    陳樨攏着身上的外套,孫見川知道再不說話她的耐心將要耗盡。

    “你,你爲什麼說我像西門大官人,這不是什麼好話。”

    “今晚猜拳沒少輸吧?”陳樨嫌棄道:“你到底喝了多少呀!”

    “我沒醉!我看過《水滸傳》,西門大官人就是西門慶!我是玩兒樂隊,但我潔身自好,到現在爲止一個女朋友都沒交過,爲什麼說我是西門大官人?他不但亂搞男女關係,還是個第三者!”孫見川彷彿忘記了他剛纔還要求陳樨小聲說話,這一通嚷嚷,恐怕隔壁的隔壁也聽見了動靜。

    陳樨對於這種酒後找茬的行爲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麻木,她控制住扇他的念頭,也不拆穿他沒看過《水滸傳》,只看過《金瓶梅》連環畫的事實,低聲哄道:“行,我不該說你是西門大官人,我錯了。你是武松,三碗不過崗,回去睡覺吧!”

    “我也不想做武松,他只有老虎。”

    “那你做武大郎好了!有弟弟,有老婆。身爲原配,還能得到一杯毒酒!”

    孫見川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有必要那麼殘忍嗎?”

    陳樨已經在抓狂的邊緣:“女人對自己不喜歡的人都是很殘忍的!”

    “可你不是那種人。”

    “所以我還在這裏冒着冷風跟你胡扯!這句話的重點也不是‘殘忍’,而是‘不喜歡’。”

    孫見川聽懂了。他忘了藉由酒精揮發出來的憤怒,露出了像孩子一樣的茫然。

    “你喜歡誰?衛嘉?”

    “對,我今晚剛向他表白,還要把那些話在你面前重複一遍嗎?”

    “爲什麼又是衛嘉?他哪兒比我好,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不服氣!”

    “拜託你成熟一點,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跟你沒關係。我從來沒有在你們中間做過選擇,你明白嗎?沒有他,我不也會跟你在一起!”

    即使孫見川在陳樨面前的抗擊打能力頗強,這些話對他還是重了。他咬着後槽牙道:“我問你,我和衛嘉掉進水裏你先救誰?”

    陳樨對這對話的走向感到絕望。她想不到真的會有人提出這種問題,更絕望的是他問得相當認真。

    鑑於自己水性不錯,孫見川還給出了一個嚴謹的設定:“我是在昏迷的情況下掉進水裏的,衛嘉也昏過去了。你要救誰?必須選一個!”

    “我救衛嘉。”陳樨在他迫切的眼神中給出了答案,她摟緊自己掉頭回房,“你去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