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場上下來,就有膽大的小姑娘上前索要孫見川的聯繫方式。那個叫王漢民的記者也來了,鍥而不捨地遊說孫見川參加他們舉辦的電視選秀節目,還趕在孫見川不耐煩之前抓拍了不少照片。
孫見川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人,四處轉悠,終於在服務點的後頭找到了正在餵馬喫胡蘿蔔的陳樨。他把衛嘉的馬鞭橫舉到她面前,說:“這是你想要的,給你!”
陳樨沒有第一時間去接,她垂首看着鞭子,直到猛嚼胡蘿蔔的陳秧秧險些咬上了她,她才甩了甩手,面無表情地收下了孫見川的戰利品。
“謝謝啦!”
“衛嘉這個人挺講信用。我賽後去找他,沒等我開口他就把東西給了我。”孫見川撓頭笑了笑說:“我還是看不出這鞭子有什麼稀罕?”
“隨口說說,你非要當真。”陳樨回頭遞給他一個胡蘿蔔,“你要嗎?”
“我不喫生的。”孫見川愣愣地搖頭。
陳樨莞爾:“我讓你拿去餵馬!不是說好了,我輸了就請你喫飯,我不會用這個糊弄你,雖然它生喫挺甜的。”
她絕口不提剛纔比賽的事,臉上也帶着笑。可孫見川和陳樨認識了一輩子,她的情緒他多少能感知到一部分。
“我贏了比賽,你不高興?”孫見川試探着問。
陳樨沒有否認,她說:“我不高興和你贏了,這是兩碼事。”
孫見川不太明白陳樨的意思,他審視着她的眼睛:“難道不是因爲我贏了你的衛嘉,你才心裏不痛快?”
“他哪裏是我的?我那叫‘剃頭挑子一頭熱’。”陳樨自嘲時背過了身去,撫弄着棗紅馬的脖子。
“他欺負你了?”
“沒有。”
“爲什麼連旗都不要了?”孫見川掰着陳樨的肩膀,陳樨拒絕轉身,他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明明就要贏了!”
被強行掰轉過來的陳樨臉上沒了笑容,她煩躁地撥開肩上的手:“只有自己在意的比賽,輸贏是沒有意義的。你贏了,你得到了什麼?是進入總決賽,還是攢一堆旗和小紅花回去裝飾房間?”
陳樨說完這些,發現孫見川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草草捋了一把額前的碎劉海,低頭道:“對不起川子,我現在情緒不太好。不是你的問題,讓我一個人待會兒行嗎?”
遠處的歡騰還在繼續,尖叫聲和吶喊聲隱約入耳,另一場“搶旗”比賽正在進行。總該有人是高興的!川子這一趟跑得比誰都賣力,他遵從了規則,打敗了對手,理應享受得勝的那份喜悅。她想好了不要掃興,可到頭來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陳樨沒有告訴孫見川,賽後她見過衛嘉。她牽着馬離開小河邊,衛嘉就在不遠處的人羣裏。陳樨倒是盼着衛嘉多問一句“爲什麼”,可那混蛋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卻並不在意。
陳樨堵着衛嘉問:“故意讓着他有意思嗎?”
衛嘉說:“比賽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輸了就是輸了。”
“放屁!你當我是傻子?”陳樨對他敷衍的回答而感到憤怒。他們的底細她心裏有數,川子連她都贏不了,靠什麼拔了衛嘉的旗?他出手的那一下,衛嘉完全可以躲過去的。
“比賽前你爸對你說了什麼?”
“我沒偷聽你們說話,可我用腳丫子也能想到你爸那個時候找你肯定沒好事兒。他要你輸給孫見川?還是讓你護着他?啞巴了?我可提醒你,說謊的人是狗,不吭聲是王八!”
衛嘉被堵得無路可走:“我總不能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摔倒!”
“你可真善良,倒顯得我惡毒了。”
並非陳樨重色輕友不顧孫見川的安危,他不再是小孩子了,既然決定冒險,就理應承擔後果。對於騎術嫺熟的人來說,如何在墜馬時保護自己也是經驗的一部分,何況他還有全套護具在身。若不是被人耳提面命在先,衛嘉大可以不必如此緊張。
陳樨一度以爲衛嘉在孫見川的挑釁下依然參加比賽,並且連連奪下那兩個男騎手的旗是在意她的表現。原來他是在爲孫見川保駕護航呢!她心裏憋着火,可這不就是衛嘉會做出來的事嗎?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這樣世故的人。否則她掉落坑底那回,他也不會在守了她整夜之後,把救出她的“頭功”拱手讓給了孫見川。
“你們父子倆真是一樣通透的人精!”陳樨嘖嘖稱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跟孫見川爭風喫醋!可她比不過馬場背後的金主,也比不過衛嘉認爲正確的事。在他心裏,她的感受,乃至於他自己的感受都被放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
“來,輸都輸了,我們探討一下:如果我跟孫見川睡了,你爸讓你鋪牀你鋪不鋪?這麼問是不是太簡單了,你肯定鋪得比誰都利索!換個問題:爲了馬場讓你跟孫見川睡,你睡不睡?你皺眉給誰看?靈魂都賣了,屁股算什麼?”
“陳樨,你現在在氣頭上,等你消了氣我們再說……”
“誰要跟你說話!孬種!”
陳樨踩了衛嘉一腳,領着陳秧秧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待着,結果還是被孫見川找了上來。孫見川沉着臉離開後,她拿起那根破馬鞭,朝看不見的敵人狠狠抽了幾鞭子,揚了自己一臉的乾土和草屑,連打了一串噴嚏。喫飽了的陳秧秧彷彿看着一個傻子表演。傻子仍不解氣,將鞭子扔出去老遠,愣了一會,又眼巴巴地撿回來,一屁股坐在乾草堆上。
乾草堆起初對一個失落的人是包容的,時間長了還是有點兒冷。下午的五場“搶旗”比賽都結束了,陳秧秧喫進去的胡蘿蔔又排泄出來。陳樨心裏那把火燒完,只剩下些許難過的灰燼。那個承諾要“再說”的人,連影子都沒見着。陳樨也不是非要聽衛嘉解釋,只是希望他能爲她分出一點點心思,那她就會盡量收起所有的尖銳,嘗試着去理解他。或許在他看來,這也是浪費時間。
昨天晚上在小河邊,他說:“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我能做什麼。”陳樨聽後快樂了很久。她記住的是“喜歡”,然而他的重點其實是後半句。所以他不會爲她做任何事情。
陳樨趕在天黑前把陳秧秧送回了馬廄,孫見川在服務點等她喫晚飯。孫見川沒有參加“搶旗”決賽,他說自己想了想,發現陳樨說得在理。決賽他誰也不認識,跑贏了又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