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樹強調:“我眼光很好的!每次品牌方把新款畫冊送家裏,我媽也會讓我替她參考。您知道我媽的衣品在她們那個圈子裏也是有名的……我看前面有一攤生意特別好,去那裏看看!”江海樹不等尤淸芬迴應,徑直推着她朝人最多的攤點去了,在那裏遇上了他“衣品特別好”的後媽。
陳樨正把一條花紋斑斕的裙子往身上套,幾個剛跳完廣場舞的“花樣年華”老姐妹圍在一旁,捻着裙子的布料評頭論足。
“是棉的嗎?55塊貴了一點!”
“你別說,這裙子還蠻大方……”
“她太瘦了!富態點的身材穿起來更合適。”
……
陳樨扭頭問衛嘉好不好看,衛嘉站在一旁看着她笑,流動攤點的臨時光源直愣愣打在他們身上。陳樨有一段日子沒有做醫美了,口罩外露出的肌膚有些暗沉,淡淡的黑眼圈也沒用遮瑕膏蓋住。但她仍舊是美的,不是那種繃着皮吊着氣的完美無瑕,像被日子溫存摩挲過的玉。衛嘉還是普通人羣中的那隻鶴,說不清他哪裏特別出挑,但一眼總能看見他,看久了又多出幾分如琢如磨的好處。這隻鶴如今不再只顧覓食,光藏在他眼角的笑紋裏。
江海樹覺得這燈光打得很有水平,眼前這一幕讓他想起了兒時看過的臺灣老電影,俗套、纏綿,有一點肉麻,又耐人尋味。
陳樨也看到了他們,心情大好地衝他們招手,連尤淸芬在她眼裏都沒那麼討厭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家都出來湊熱鬧。”
“媽……陳女士,我還以爲你們在房裏出了什麼事!”
陳樨不自然地瞥了衛嘉一眼,抿嘴笑:“能出什麼事?他不小心弄壞了我的衣服,打算賠我一件。”
江海樹想:嘉哥把她高定上衣扔洗衣機裏洗成了一塊抹布,那是十多天前的事。當時他以爲嘉哥慘了,可陳女士眉頭也沒皺一下。怎麼這會兒才索賠?
尤淸芬說自己困了,江海樹推着她先回家,邊走邊說:“您有沒有覺得他們怪怪的,總覺得有哪裏不太一樣了。”
“不要臉了……當然不一樣。”尤淸芬輕蔑地哼哼,“臉……有什麼用?保住臉……手受罪!”
可是在江海樹看來,從未主動提出過出門,還說了那麼多話的芬姨也不一樣了。她的冷嘲熱諷背後或許並沒有那麼不高興——他究竟錯過了什麼?
陳樨在那個攤點沒有收穫,倒是圍觀的老姐妹們買了不少。她脫下最後一件試穿的套頭衫時弄掉了臉上的口罩。老姐妹們帶着戰利品散去了,周圍沒什麼人,陳樨也沒有那麼恐懼露出真面目,趁機暢快地呼吸幾口。攤主感激她方纔的免費展示,盯着她看,讚美道:“姐,你不但身材氣質好,還長了張明星臉!你特別像那個……李樨,我的童年女神,我看她的戲長大的。”
這攤主頂多也就二十七、八。陳樨不高興了,放下衣服,拉着笑容放大的衛嘉走人。
“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再給你買一盒紅內褲好不好?從此紅火火的嘉嘉邁入紅火火的新生活。”陳樨挽着衛嘉的手說。
衛嘉婉拒了紅內褲,他說自己內在紅火火就行了,不需要多餘的外包裝。陳樨給自己買了一套玫紅色的睡衣,彷彿集齊了玫紅七件套,她就能修煉成“紅火火”的忠實伴侶“玫豔豔”。
回家路上最後一個熱鬧的街口,有街頭藝人操着不標準的粵語和英語賣唱。他們經過,那老哥賣力攬客:“帥哥美女別急着走,今天那麼浪漫,要不要點一首?只要二十塊,包管唱得讓你們滿意!”
衛嘉捏着她的手,把神遊的人喚了回來。陳樨小聲抱怨道:“盡唱這些暴露年齡的歌,不覺得很老土嗎?”
“有點禮貌!”衛嘉面無表情地提醒,“好好聽,不要糟蹋我的二十塊。”
陳樨只好耐着性子把一首歌聽完。等到走出很遠,她自己反而五音不全地跟着哼:“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哎,那哥們兒唱完爲什麼衝着你拋媚眼?你的爛桃花怎麼那麼多呢!”
衛嘉悶笑:“大概把我當成他的知音了!”
十個月前衛嘉下晚班回家,剛來這裏討生活的賣唱老哥也攔過他一次,那時才十塊錢一首,同樣也是包他滿意。他那天在診所待了十四個小時,做了六臺絕育手術,給兩隻貓全口拔牙,晚飯也沒喫,人是恍惚的。老哥見他腳步放慢,還以爲說動了他,強買強賣地給他唱《鴻雁》和《天邊》。
衛嘉停下來抽菸,問:“我那麼像套馬的漢子?”
老哥“嘿嘿”地笑:“哥今天開沒開張,只圖掙口晚飯錢。想聽什麼,你點!”
衛嘉摸出身上僅有的五十塊,隨口說:“你來首那什麼,‘有時候,有時候……’”
“哦,《紅豆》。兄弟有故事呀!”老哥麻利收錢唱了起來。
衛嘉沒故事,他只是個不具姓名的看客。新聞炒過了那個人和孫見川的分分合合,又把她的風流軼事編得活色生香,連苗淼都被算作她的緋聞男友,後來是她的婚訊……下班前他又在手機上看到了她丈夫的死訊。他很久沒抽菸了,煙氣嗆得呼吸道火辣辣的。他不知道哪裏是盡頭,但也不敢設想有生之年還能抓住她的手。
“我明天想喫海鮮,真正的海鮮!你不要再拿涼拌海帶和海蜇來糊弄我……是不是姓喬的女人霸佔了海鮮檔口,得不到你就不把魚蝦蟹賣給你。”陳樨還在身邊說個沒完。
“只要不用再喝雞湯,什麼都行。”衛嘉點頭。
自從那天和喬姐打了照面,陳樨接連煲了幾天的雞湯往診所送。她並不怕衛嘉變心,世上能頂着絕對零度穿越黑洞的沒幾個人,她藝高人膽大尚且被褪了層皮才與之共存。較勁純屬是好勝心使然。衛嘉已經再一次和喬姐說清楚了,也答應陳樨不會再因爲一點魚用獸藥和雞用益生菌的利潤出賣色相,但陳樨還是逮住機會就擠兌他。
“一招鮮,喫遍天。你就靠這點色相和交際花的本領,從馬場到小破診所屢試不爽!”
“不好嗎?要不你怎麼能回來找我呢?嘶……輕點!”
衛嘉又被生氣的陳樨揪了一根手毛。他不讓她抽菸,她換了別的毛病,還上癮了。他們一直在和壞毛病做鬥爭,抗拒,被誘惑,剋制,重蹈覆轍,然後學會與它們共存——或忍着!
“沒辦法,誰讓我更愛你!”陳樨氣鼓鼓地說。
衛嘉低頭看了看她,又把視線轉向別處,平靜應道:“別說大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