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一卷人間難得幾回聞 第二十四章慨當以慷
    謝元昶尚不知覺地點了點頭,“是啊,四妹妹。”

    謝元昶用手肘頂了一下沈文倬,搔着頭笑,“前個兒時候,淵渟帶她出來買辦,在靖水樓認識的。”

    他說這話時,嘴角是抿着的,眼底的笑意卻掖不住,在菸灰色的穹隆裏,宛如一道驚雷,轟然炸在了沈南伊的心上。

    所以他們早就認識?

    自己方纔還在沈南寶面前那般信誓旦旦,豈不是自打自己巴掌?

    如今這謝小伯爺一通撂出來,那沈南寶指不定躲在屏風後面看她的笑話罷!

    沈南伊恨着一雙眼,指尖落在椅搭上,幾欲要摳出個窟窿。

    沈南宛聽到這處,才緩緩起身,拈着禁步而入,在謝元昶射出的驚喜目光裏,盈盈一福身,“謝小伯爺,四妹妹不在這裏。”

    謝元昶顯然有些不信,朝晃晃悠悠的屏簾張望了一番,見確實沒有後人跟來,剛剛還飛揚的眉梢耷拉了下來,寞寞衝着沈南宛回禮,“方纔不是還在?怎麼就不在了?”

    聲音充滿了懊惱,讓沈南伊怎麼聽不出謝小伯爺今個兒來,不是什麼和沈文倬有事,是爲了沈南寶。

    沈南伊心頭火燎似的,燒得她捧起一旁的茶剌剌來喝。

    沈南宛卻沒什麼反應,依然那副笑貌,“四妹妹素日都與祖母熬藥,聽聞祖母要去喝藥了,便跟了過去。”

    謝元昶聽着惘惘的。

    那日他回府向人打聽了沈南寶,才曉得她凋零的身世。

    兜兜轉轉了這麼些年回來,只怕一心想求自個兒的親祖母多與她些垂愛。

    所以才這般不惜降低身份,親自煎藥。

    這是四妹妹的孝心,謝元昶不好多詰問,只怨惱自己方纔應當早些叫應她的,未嘗不可見一面。

    他今日來沈府,雖說的確是找謝文倬有事,不過並非緊要,到麓山書院再商談解決也是可以。

    揪細想來,自己這般迫不及待地過來,也算是爲了見一見四妹妹。

    謝元昶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爲何這般掛懷她,或許是那淡泊的強調,從容的舉止,又或是那驚鴻一現的容顏。

    反正怎麼着都好,他就是今日想來見見四妹妹。

    現下撲了空,悔恨雖談不上,心底卻有些遺憾,便沒頭沒腦地,訕訕應了句,“原是這樣……”

    這般落寞樣子落在沈南伊眼底,氣得她發笑,“怪道我同三弟弟都不甚懂得謝小伯爺的心思,不若方纔我早叫了明箏在耳房攔着四妹妹,也好得過謝小伯爺在這裏惆悵得好。”

    沈南伊雖撂了一通氣話,但舌尖是泛着苦的,順着嗓子滾進心腔,釀就釀就,積攢出一汪汪的酸意,衝得眼眶又酸又澀。

    沈南伊忍了忍,到底沒墜下淚。

    畢竟她是嫡女,有自己的驕傲,如今被衆人的攛掇讓她會錯了意,若是再哭一通,那她給沈南寶作陪的笑話便坐實了,傳出去,她還做不做人了。

    沈南宛聽聞轉了目,定睛在沈南伊微紅的眼眶上,爍了爍,繼而抿起脣畔,復看了一眼門外細雨,笑道:“這外頭雨勢瞧着有愈烈的趨勢,謝小伯爺若是不嫌棄,便將就在沈府用個便飯罷,反正方纔祖母也說道想飫宴謝小伯爺來着,這擇日不日撞日,便今日?也省得一身雨打梨花似的回去。”

    沈南宛望向一旁沉着目有些充楞的沈文倬,微眯了眼,“淵渟,你說是不是?”

    沈文倬怔了一下,方纔醒過神,正要說話,那廂沈南伊卻撐着椅搭,站起了身,“我想起有事忘了同祖母說,暫且要怠慢謝小伯爺了。”

    謝元昶連忙作揖,“大姑娘不必客氣,你有事便先忙。”

    也是了他來是爲了他那個四妹妹。

    她這個大姑娘在不在有什麼區別。

    沈南伊只怪道自己方纔那般自作多情,現在回想過來,別說沈南寶了,連她自個兒都想笑。

    沈南伊錯着牙,氣恨跨出了門檻。

    走在遊廊上明箏一面扶着她,一面煽風點火,“姐兒,可不能就這般算了,那四姑娘指不定早就知道謝小伯爺是爲她來的,就等着看姐兒,看老太太你們的笑話!”

    沈南伊憤懣得臉龐有些扭曲,“我能不知道!早前她攛掇我在國公府夫人跟前掉臉子的賬還沒算呢,今個兒又整出這麼一遭,還故意走開,是害怕我當衆教訓她?”

    越想越氣,沈南伊看着眼前那厚重的雲層,緊緊抿着脣,神情分外嫌惡,“這都還沒及笄呢,想着方的勾引男人,這要及笄了,還不得騷到了勾欄那地界兒去!”

    那廂在後罩房撲着扇的沈南寶卻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轉眸望見窗外細雨,捵了捵衣袖,道:“這天變得太快了。”

    早前唏噓落雨的風月當下沒再唏噓了,站在沈南寶晃晃顫顫的影子裏,聲音悽切,“姐兒,您怎麼就不多待在哪裏?”

    沈南寶卻很平靜,“我一向要給祖母熬藥,祖母要喝藥,我是得來後罩房看顧着。”

    風月怨曲着一雙秀眉,悵然道:“這熬藥有下人看顧着,哪裏需得姐兒您守着,更何況……”

    後面要說什麼,沈南寶都明白,卻並不爲意。

    先不說藉着同謝元昶一面之緣就上去套近乎,喫相過於難看了些。

    便是祖母那邊也不會讓的。

    不然怎麼會藉故是去吃藥,明裏暗裏不就是提點她做戲當做全,讓她識趣點離開。

    沈南寶那雙眼被洶涌的火勢映得熾旺一片,“這些的確是有下人看顧着,可方纔胡媽媽過來又是怎麼說的?說紓華找不見蹤影,找不到人來煎藥,要我幫襯幫襯,不已顯而易見了嗎?”

    偌大的沈府,紓華不見,還有碧簪,霜塢……哪個不是能挑會抗,可以立馬上任的?

    非得要她?

    沈南寶雖然不在意這小伯爺花落誰家,自己的親事又是和誰相配,但祖母這般做,也實在令人反感。

    就像沈南宛說的,自己都還沒及笄。

    何必這麼防着?

    沈南寶有些嘆恨自己的弱小,那被硬捺的煩躁就這麼的忽而升了起來,打起扇呼哧呼哧的,颳得火星子也四溢飛濺。

    迸在風月眼裏,惶惶驚駭,半晌也囁嚅不出一句話來。

    直到那沸水頂起蓋子,‘磕託、磕託’的響,風月方從怨惱中回過神,踅身去拿了藥來加。

    川貝、地黃、金鐘……

    帶着涼意的藥材被風月一一加了進去,那直鼓着沸泡的水霎時被撫平了烈性,不再滾了,只溫溫冒着熱氣,撲出來滿腔滿肺的苦澀。

    “光聞着便覺得苦,也不曉得老太太怎麼喝下去的。”

    風月匪夷着,就着布襯合了蓋子,清脆的聲響帶出她脈脈的語調,“也罷了,反正臨姐兒及笄還有個一年半載呢,不着急,且先讓大姑娘嫁出去,府上少個嗆聲的也好。”

    這通安慰,安慰到了點上,倒提醒了沈南寶,她怔了一下,徐徐搖起蒲扇吩咐道:“等會兒你去管事處,找張管事討要點宣紙,我抄佛經不夠用了。”

    說起這紙,厚此薄彼,也叫人可氣。

    但凡事都有個對比,今朝這防賊一般防着姐兒的事一出,風月倒不覺得這紙那般氣了。

    還頗有些懷念主母做主中饋時,她也是隻敢稍微苛待點,面上也過得去。

    這換了容氏幫襯主母打理家事,實則背地裏老太太攬權後,姐兒如今這形勢便大不一樣了,處處都透着戳人心窩的酸澀。

    風月就想不明白了,怎麼說也是親生的,老太太怎麼能這麼狠心腸的待見她家姐兒。

    還有老爺,雖說是目下岌岌可危,但也不至於這般不見蹤影罷。

    擺明了就是撂挑子不想理會,任憑她家姐兒自生自滅。

    但老爺能順利從殿前司出來,是姐兒豁出自己名聲去幫的,就算不論親情,也要論論這點情分罷了。

    不若傳出去,叫旁人怎麼看待?指不定都道是不是親生的!

    便這麼,藥在風月氣惱中熬出了頭,被沈南寶畢恭畢敬端進了碧山長房。

    本以爲不過是照例的送藥,待伺候完了喝藥,她便可回到榮月軒繼續未完的佛經。

    豈料一腳踏進門檻,沈南寶擡眼便見伏在彭氏懷裏哭得不能自已的沈南伊。

    大抵是聽到動靜,那沈南伊擡起頭,眼神像刀子泠泠颳了過來,“沈南寶,你故意的!”

    這還是沈南寶自重生以來頭次的雲裏霧裏,她微有些瞠目,轉過頭,看向坐在高位上的殷老太太,結着舌問:“祖母,大姐姐這是怎麼了?”

    說這話時,沈南寶張着她那雙澄澈若水的眸,上面好似汪着水,瀲灩着楚楚的光。

    看得沈南伊怒不可遏,當即起身甩了她一巴掌,“你還在這裏扮不知情,裝可憐,你就是用的這般樣子勾得那謝小伯爺寤寐思服罷!我先前還納悶,你今個兒怎麼就敢同我對峙了,爾後又恁般乖巧的看我過去都不吭聲,原來是有靠山了氣盛了,等着你那個接盤的主動找你,臊完我的臉面,再丟盡沈府的名聲,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