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一卷人間難得幾回聞 第五十七章雲合景從
    說是這麼說,但殷老太太笑得是見牙不見眼,多半這親事就這麼塵埃落定了。

    容氏捨不得女兒,知州離金陵實在太遠了,遂出了老太太的屋,走在遊廊下便開始擦眼抹淚起來,“這,這到底是……”

    沈南宛曉得容氏的心思,強嚥着澀意打斷了容氏的後話,“怎麼說都比做人填房得好,我也算是可以高枕無憂了,就是遠了點。”

    說話間,旁人魚貫退出來,廊上牽絲攀藤透下來婆娑的光,打在沈南宛二人身上,自有一番溫情的況味。

    不過這樣的好平靜還是被沈南伊的揶揄生生攪合了,“雖說八字沒一撇,不過我還是先給二妹妹道喜了,攀上這麼一戶好人家。”

    沈南宛當即知味過來,也很順其自然地承她的‘好意’,點點頭道:“那便託大姐姐的吉言了,我也希冀着那通判家的公子瞧見了我能中意,這樣爹爹閒職的事也不必叫祖母還有大娘急得嘴上燎泡了。”

    彭氏哪裏不明白沈南宛那點的拐彎抹角,遲遲地笑了笑,“可不是,要是這樣,真拖了宛姐兒的福,也不枉我費心盡力地替宛姐兒辦那麼一場笄禮了。”

    幾人針尖對麥芒,說好聽點是家常拌嘴,說不好聽點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反正誰也不讓着誰,總想在這樣的方圓之地裏爭出個高下,拼出個你死我活。

    沈南寶在旁默默看着,想起前世陳方彥喫醉了酒,迷濛蒙的一雙眼看着她,問道她,“爲什麼後宅的女人非要這樣,不嫌累麼?還是覺得有趣?”

    男人在外,居廟堂尚能懂得那些勾心鬥角,回到家卻恍惚將腦子甩在了門外,一概不懂女子的心思了。

    其實的確他們也不會懂得,畢竟男子遭了難阻可以邀朋伴友,往酒市一坐,來個舉杯邀明月,盡訴衷腸,也可以去章臺館,找那些奴奴與她們溫香玉軟一番。

    而她們這些女子呢,只能對着四角方正的天來感喟,感喟久了人就木了,不若找個爭執的對象來練練口舌,不至於最後木訥成佛前的泥塑。

    沈南寶所想云云的時候,那廂爭執也進入到了不可開交的局面。

    沈南伊重拾舊日的疾言厲色,恨恨地道:“二妹妹其實不妨同容小娘多學學那些個謹慎的態度,像這種貿貿然來提親的人家多一點懷疑,畢竟知州那麼遠,不在當地擇個好姑娘,非得千里迢迢來金陵巴巴的求個小娘生的姐兒,可不是蹊蹺得很麼!”

    沈南宛聽聞變了臉色,慢慢地點了頭,“大姐姐說得極是,既這麼,照我看,我還是同祖母去回稟一下,就說是大姐姐說得,這親事來得蹊蹺,還是給拒了的好。”

    這話嚇得彭氏心驚膽戰,方纔還夷然的神情瞬間換作了腆臉笑,“宛姐兒這叫什麼話!方纔你祖母不是已經說了?叫二人相看了之後不妥再議,如今就這麼早早拒了,妨不得會把上天賜的好姻緣拒之門外不是,寶姐兒,你來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貿然被點名,衆人的視線紛紛如箭梭,射在沈南寶的身上。

    沈南寶只覺得自己跟篩子似的,渾身上下都漏着眼兒,她笑了笑,“是這個理兒,何況這麼拒了人家,只怕旁人會訾議我們沈府太端着了,也會覺得我們沈府眼界兒高,到時候就沒得人家上門來說親了,二姐姐一向周顧,這點道理肯定是懂得的。”

    聽她照搬原話,沈南宛當即臉上不是顏色起來,冷哼了一聲,“四妹妹蕙質蘭心,不過還是先緊顧着自己的一雙手罷,不若到時候也只有一張口舌伶俐罷了。”

    說罷朝彭氏福了福身,攜着容氏往遊廊的另一處去了。

    沈南寶也不想和彭氏她們多口舌,也屈了屈膝,和風月擇了小徑回去了。

    風月看着另外一個道上的沈南宛,小聲議論,“二姑娘自老太太換藥的事過後便愈發窮形畢露了,現在說得話難聽得簡直和大姑娘有得一比。”

    沈南寶笑着看起自己手上的白紗,“這很容易理解,畢竟如今大家都緊顧着靠她的親事來求得府上的順遂,她心底兒肯定覺得自己是功臣,也覺得自己委屈,自然要藉着機會發泄一番。”

    畢竟才十五歲的姑娘,心性能有多穩。

    自己能這麼穩,那是活了三十多歲的沉澱,是和陳方彥這麼經年同牀共枕,耳濡目染的原因。

    風月嗐了聲,“那小的便希望那知州通判家的公子能看中了二姑娘,早早地把二姑娘娶進門,這樣姐兒日子也好受點。”

    沈南宛最恨的並不是自己,‘填窟窿’這件事越過去,沈南宛但凡不惦記着自己算計她那點小心思,幾乎是與自己形同陌路,遂就算沈南宛出嫁不出嫁,都與自己無礙。

    所以對於如今的沈南寶來說,要緊的是端午怎麼尋理由出去。

    好在沒有理由,那邊知州通判卻在端午的前幾日送來了帖子,說邀沈府的幾位姑娘出去看龍舟爭渡。

    這下就是風月也有幸借光出去觀一觀了。

    風月不免開始對那個知州通判的公子生了些好感出來,“多虧得有那梁公子,這樣小的就能出去看那些好喫的了。”

    小半月的光景,沈南寶終於可以脫離纏紗的困境,自己給自己上藥了。

    藥是用蕭逸宸帶過來的,說是祛疤的良藥,裝在一隻小巧的竹枓裏,用勺子挑起,質地猶如蜜糖,扯出絲絲縷縷的牽掛,淌在肌膚上,又暈染出清清涼涼的觸感。

    沈南寶一邊按在手心裏畫着圈,一邊嗔向風月,“你只曉得喫,哪日喫壞了你的肚子,你才曉得哭。”

    風月哼哼着,“這不是有句話說的好麼,人爲食亡,小的要是死在珍饈裏,那也算是死的圓滿。”

    沈南寶叱道:“什麼‘死’不‘死’的張嘴就來,還不快呸呸呸掉它,你真嫌自己命長了!”

    風月連忙呸了起來。

    沈南寶這才安了心,卻又不忘叮囑,“旁人都道一條索子掛了去,從此自過那神仙快活,無憂無慮的日子,聽着彷彿‘死’很輕巧,但他們都沒經歷過,那都是張嘴胡說的!‘死’是最難受的,無論哪一種方法,不僅不會讓你好受,也都會讓你死相可怖!”

    她說得古板方正,風月卻不由回想起從前沈南寶說的黃粱一夢。

    姐兒說她在夢裏被夫君毒害,那麼姐兒定是死得極難受。

    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的經驗之談。

    這樣好的姐兒,姐兒的夫君是怎麼下得了手的?

    莫名的,鼻腔有些泛酸,風月擤了擤,旦覺不夠,又用手揉了一番,揉得聲音也齉了起來,“姐兒,小的知道了,小的日後不會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