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石階前,柳夢生驚訝地發現已有不少人在此等候了,除卻拉着各色寶物前來修供的人羣之外,道路兩側乃至石階之上還有衆多番邦士兵站崗把守。而衆人見到李相儒領着一衆王屋弟子前來後,就紛紛恭敬地讓出道路中央,甚至還有番邦士兵前來開路,以便李相儒等人暢行無阻。
面對兩旁恭敬施禮的各色人等,李相儒沒有任何迴應的舉動,神情淡然地從人羣旁邊走過,就好像道路兩側空無一物一樣。倒是他身後的其他王屋弟子,頗有興趣地打量着番邦豪族帶來的稀奇供品,甚至臉上的疲倦都少了幾分。
長階盡頭,數名香童分立大門兩邊,站得十分端正,全然不似先前身着得羅的人那般散漫。
“馮長老呢?”李相儒走到門前,目不斜視地問道。
“守門長老已經回來了,此時就在山門等候,”把守門外的香童立刻恭敬地回答。
“走吧,山上便是師門所在,”李相儒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僅僅是說了一句就又移步向前,把守的香童見了慌忙跑去將大門推開。
“真是心急,”柳夢生不由嘆了一口氣。
沒有了成羣的香客,宮殿前的廣場上顯得很是空曠,即便偌大的香爐中未有白煙升騰,空氣中也瀰漫着淡淡的香火味,燈火通明的大殿在夜色下更顯金碧輝煌,其光亮甚至能照徹整個廣場。
柳夢生注意到那棟讓香客留宿的側樓已經建成,而那樓上也是燈燭長明,樓中不時傳來聲樂歌舞以及賓客的喧譁,燈影繚亂中甚至能看到白天那些身穿得羅的人混入其中。
“這邊走,”李相儒對於華麗的大殿與熱鬧的賓客小樓熟視無睹,徑直向大殿之後繞去。立於大殿門前的數名香童見狀,似是知曉李相儒來意,急忙提着燈籠跑來隨行,以便照亮前路。
已經探過路的柳夢生自然知道,王屋一脈的修行之所實則隱於古樸的山道之上,只不過自己那時候被攔在了山門之前,沒能窺見王屋真容。
相比於照如白晝的大殿,古老的山道上就顯得十分昏暗了,縱使有手持燈火的香童在,也僅能照亮腳下一方。
回望華美的宮殿,柳夢生不由奇怪,王屋一脈受到番邦豪族如此供奉,卻不見王屋弟子活動於廣場宮殿,似乎就連經營也交由外人打理,這王屋一脈究竟是如何看待世人對他們百般供奉的?
“何故停留?”經身旁的香童提醒,李相儒才發現柳夢生又停住了腳步,遂轉來問道。
“沒什麼,只是此身有個疑問,貴宗向來隱世不出,爲何此番祟亂卻願意下山平定?”柳夢生轉眼望向神溝方向。
“是師門,”李相儒開口糾正道,似乎是認定柳夢生已經是他的同門了。
只是此刻柳夢生心裏依舊視自己爲姑蘇柳氏弟子,失去記憶的他對於曾拜入王屋一脈之事毫無實感,自然李相儒的糾正絲毫沒有引起內心一絲波瀾。
見到柳夢生無甚反應,李相儒便又淡淡說道:“定國安邦,求道問仙,乃是我宗所求。”
“可貴宗爲何一直對黃河祟亂置之不理?先前又爲何勸此身不涉因果?”柳夢生又問。
“師門奉行順應天道,不涉因果,不過多幹預世間之事,唯有如此,纔可穩固道心,”李相儒淡淡回道。
“那貴宗何以知曉天道所向?”面對這似答非答的說法,柳夢生不禁發問。
“道友今日重歸便是天道所向,”李相儒一邊說着,一邊向着山道上方踱步而去,“而師門不日便能以黃河爲界,二分天下道統,亦是天道所向。”
天道?柳夢生心中也更加疑惑了,若是真的有天道所在,那李家一衆化作赤眼鬼物也是天道所向嗎?而這王屋一脈又是打算與誰二分天下道統?
“請問貴宗要如何安置那神溝中的村人?”柳夢生不禁再次問起,此時他並不想討論天道所向這種不知存在與否的問題,而是更關心確曾經歷過的事。
“村人?爲何又要提及此事?”李相儒語氣中帶有幾分疑惑,卻也沒有停下步伐的意思。
“畢竟曾與那村中的人有過往來,難免在意,”柳夢生見此也只得跟了上去。
“道友不必擔心,師門自會安排妥當,”李相儒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柳夢生,而在他身後便是山門。
“天道所向嗎?”柳夢生望着古樸而厚重的山門,不禁喃喃自語。
隨行而來的數名香童分立山門兩側,以手中燈火照明腳下山道,李相儒則是負手而立,正色道:“欲知前事,唯入此門。”
只是柳夢生聽來心底卻隱隱覺得若是踏入這道山門,只怕是難以再回姑蘇了。
也不知青崖師兄和青蘿師姐如今身在何處了?柳夢生緩緩轉頭,望向那神溝的方向,雖然心底知道兩位同門早已離開神溝,可卻依舊希望能看到長風生起。
“還猶豫什麼?山下不過都是凡塵俗世而已,倒是你確曾與本門有緣,迴歸宗門也好求道成仙,”山門之後,一個聲音傳來,卻不見其身形。
“如何今日就識出此身與貴宗確曾有緣了?”柳夢生識出這聲音便是當初阻礙自己踏入山門的人,遂轉來問道。
“並非未能識出,是時機未到,”那聲音又道。
“時機未到?你就不怕此身一去不回嗎?”柳夢生不以爲然道。
“你今日迴歸本門,乃是天道所向,又何來一去不回之說?”那聲音淡淡說道,好似早已料到今日結果一般。
“馮長老,莫要耽擱了,宗主早已等候多時,”此時李相儒淡淡地開口道。
“罷了,進來吧,”馮長老聞言便長嘆道。
話音未落,柳夢生忽覺山門之後氣息急速流轉,但片刻之後便又恢復了平靜,想是先前布了什麼陣法或是道法。
“道友,請,”李相儒說罷便率先踏入那山門之中。
宗主?柳夢生未料到迴歸王屋一脈這事會受到這般重視,但無論是身世,還是自己與王屋一脈的淵源,都終是要入門詢問的。一念至此,柳夢生緩緩移步,走向山門。
可就在即將踏過山門之時,柳夢生餘光卻瞥見遠方起了火光。
“喂,怎麼起火了?”柳夢生轉頭望向火光源處,當即識出那裏就是神溝。熾烈的火光在山間竄動,濃煙滾滾,遮星蔽月,僅僅是談話之間,熾烈的火焰便已傳遍數座山脈,神溝處更是化作了一片火海。
“爲何放火燒山?”柳夢生當即明白這場火是人爲的,遂轉去質問李相儒。
“唯有此法,方能盪滌邪祟,”李相儒也望向那蔓延山谷的大火,只是神情毫無波瀾,語氣也極爲平淡。
“那些村人呢?你們帶他們離開神溝了嗎?”柳夢生脫口問道,想來自從神溝出來之後,就再也沒見過老村長和肖婆子等一干村人。
“哪裏來的村人?”李相儒淡淡反問。
“莫非你們……”柳夢生渾身一顫,心底隱隱生出一絲仿徨之感。
“唉,你也不好好想想,爲何那般貧瘠的村落還能供養出李家人一衆?那一大家子少說也有幾百號人了,”馮長老嘆了一口氣,用長輩教導後輩的口吻說道。
“那李家人早已化作惡鬼了,”李相儒也開口解釋道。
“此身自知那李家一衆確是邪鬼無疑,可是神溝裏還有無辜的村人!”柳夢生心底的仿徨已是化作怒意。
“哼,都幾百年了,怎麼可能還有活人?”馮長老冷哼一聲道。
“等等,”柳夢生不覺自己的聲音微顫,“所以你們早就知道那神溝裏有邪鬼盤踞?卻還是坐視不理?”
“就算有村人在,長年供奉邪物,也有違天道,理應當誅,”李相儒淡淡地說道。
“他們只是被李家人矇騙了!”柳夢生聞言再也壓不住心底的怒氣,左手也在不覺間扣住了腰間劍格。
“那又如何?違逆天道,縱被矇昧,亦不可恕,”李相儒淡淡道。
“在你們眼裏天道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興許是已經料到結果的緣故,柳夢生雖是出言質問,可心底卻是平靜了下來。
“古來天命有數,違逆天道者當斬不赦,唯有此法,方能國運昌祚,千秋萬載,”李相儒依舊不爲所動,神情淡然地說道。
“好啦,都是凡塵俗事,不理也罷,哪有尋道問仙要緊?”山門後的馮長老見二人似有論道的架勢,便開口打斷道。
“道友莫要耽擱,速入師門,也好了卻凡塵俗事,”李相儒聞言便轉來勸道。
然而柳夢生遙望山火,終是心意已決。
“此身難奉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