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到了,”桅杆之下,一名老者淡然地應道,遂單手結印驅動船體迎向空中的人影。
“杜兄,你怎麼來了?”興許是渡河有望的緣故,柳夢生激動地率先跳上船頭,兩手抓住了杜仲的雙肩。
“啊…是…”杜仲見柳夢生如此激動,一時間忘了該如何解釋。
“杜兄的手臂……”此時柳夢生忽然發現杜仲右臂袖中並非空無一物,忽然憶起杜仲在與屍蛟對抗時失去了右臂,便覺自己的反應有些失禮,遂不由一怔。
“哦,這是我的靈偃,”誰料杜仲卻並不在意一般,說着就將右臂的袖子捲了起來,只見他那原本是手臂的位置被一個個甲片取代,自肩膀處組成臂膀模樣,只是手掌上僅有四根手指,前三後一,每根指節的末端都是尖利的勾爪,好似是鷹爪一般,而手掌的中心是一顆翠綠色的玉石。
“還有這樣的靈偃呀,杜兄才思真是巧妙,”柳夢生喃喃道。
“嗨,這不是我想的,是三師兄提點的,”杜仲笑着將那臂爪揮動了一番。
柳夢生見杜仲的這條靈偃手臂十分靈活,就好像是真的長在身上一樣,甚至還能做出尋常手臂無法完成的動作,遂感慨:“杜兄居然能將這靈偃用得如此熟練。”
“哦,這也是三師兄教的,”杜仲低眼看着自己的靈偃,眼中滿是欣賞的神色,“三師兄真厲害,能將靈偃如此煉化,在門中已是無人能及了。”
看到杜仲如此誇讚,柳夢生不禁想起,泰山夏氏的靈偃均需封存離世之人的魂魄,也因此夏氏弟子的靈偃常常爲人形,可杜仲的靈偃卻僅僅是一條手臂而已,那其中所用究竟是誰人魂魄?
“都上船了嗎?”
思量間,有人沉聲問話,柳夢生聞言當即回頭望去,只見位於一行最後的柳青崖也已經扶着青蘿踏上了船頭。
雖然這艘船比起原先夜渡黃河的那一條小舟大了不少,甚至還有搭有船篷和一桅小帆,可一行人帶着駁馬登船後,船中仍顯得十分緊湊。
如此承重,即便是在相對平靜的溪流小湖,單以這艘小船隻怕也難安穩行駛,可眼下衆人身處濤濤黃河中央,卻未覺船身有一絲起伏。
柳夢生又察覺船底的水面上一股可觀的氣息盤旋,不由心中忖度船上必有天水白氏道友同行,遂迴轉作答:“都已上船了。”
“先坐穩了!”桅杆之下的老者揚聲一句,,船身隨即迴轉。
“白前輩!”柳夢生識出船中老者聲音,不由心中大喜,遂匆匆施禮道。
“原來是你回來啦,”白承津緩緩道,語氣中卻聽不出半分意外。
柳夢生擡眼望向小船中央,只是在看清老者模樣後,卻是心中一緊。正坐於桅杆之下的白承津並未身着天水白氏的黑色道服,而是換了一身寬鬆的中衣,老者雖是身姿端正,卻也難掩疲態。纏繞緊密的白布覆滿白承津胸背,就連右眼也被覆蓋,也不知眼睛是否被傷及,老者的手臂上還有一道道黑紫色的淤青,其上雖是塗抹了藥膏,卻也能看出一個個人手模樣的抓痕。
柳夢生恍然想起當日夜渡黃河,他們乘坐的小舟被水下邪祟一擊摧毀,而落水的衆人想必也全都受到溺死河中的水鬼糾纏,可謂是險象環生。回憶起當時水下那駭人一幕,柳夢生依舊覺得脊背發寒,自己尚且憑藉道法堪堪脫離險境,卻不知其他人後來去向。
“白前輩,其他人呢?”一念至此,柳夢生連忙問道。
話音剛落,只聽見船篷中一陣響動,似有人不斷踢翻物品的樣子。
“這裏面東西真亂,”一人拉開木門,用手抵住門板側着身子探出頭來,“白老,出什麼事了?”
“觜火猴前輩?”柳夢生見那人戴着一副熟悉的猴臉面具,不由大喜。
“哎呀呀,”而觜火猴則是一愣,而後打量着柳夢生驚訝地感慨,遂招手道,“你這娃娃真是命大啊,快過來讓老朽我看看。”
“誒,”柳夢生笑着走去,觜火猴也立刻迎了過來,只是他方一鬆手,就見木門重重地關了上,器物倒塌的聲響隨後而來。
“哎呀呀,原來不是老朽我眼花了呀,”觜火猴伸手捏了捏柳夢生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臉頰,好似在確認眼前立着的是不是活人一樣。
“大白天的,這一個大活人,還能是鬼不成?”白承津聞言不由調侃道。
“嘿嘿,白老說的是,”觜火猴聽罷咧嘴一笑,“能平安回來是再好不過的了,不然你要是出了事,還真不知道怎麼跟江丫頭開口了。”
“先前也多虧兩位前輩拂照,”柳夢生點頭應道,但馬上又聽見船篷裏還是不斷髮出器物碰撞的聲音,其間似乎還夾雜着誰人的抱怨,逐漸吵鬧了起來,於是便好奇地問道,“前輩,這裏面的人是?”
“誒呀,老朽太高興了,把他們給忘了,快進來,快進來,”觜火猴說着就又轉去用力推木門。
想來還未同兩位前輩介紹過師兄師姐以及與自己結拜的兩人,柳夢生覺得終是有些不妥,遂回頭望去,但見楊葉舟正在安撫駁馬,而柳青崖正扶着青蘿尋得一安穩處坐下。
“三弟先去吧,”祝銜枝似是猜到了柳夢生的心思,揚聲說道。
“好,”柳夢生點頭應道,便向白承津施了一禮,隨後就轉去船篷之中。
方一進門,柳夢生就看見一名戴着小白兔面具的少女一腳踩在長凳之上,對着縮在長凳另一端的人生氣地訓斥道:“都叫你不要亂動了!這下還得重來!”
而被訓斥的那人兩腳蹲在長凳另一端,一手抱膝,一手架住幾乎要跳上凳子的少女,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小兔妹妹,你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嗎?”
“哼,就你事多!”少女沒好氣地揚手一指,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她的氣憤,“你看燕子哥就一聲都沒吭。”
而少女所指方向是那船篷角落裏,一人面戴殘破的燕子紙鳶安靜地蜷縮在方桌之後,見到少女指來當即渾身一震,似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蹲在長凳上的人面露同情地看了一眼這位沉默的同行之人,而後十分無奈地辯解道:“他,他,他那是啞巴,不會說話。”
“少來!”少女自然不會認同這般說法,轉頭就對着立在身邊的人命令道,“大虎,給我按住他!”
“老虎,你可別聽她的,”蹲在長凳上的人聞言臉色一白。
“小白,不至於這樣吧,”少女身邊的壯實男子爲難地撓了撓頭。
“臭大虎,還不快點!”少女卻是不依不饒。
見到眼前這一幕,柳夢生不由看向觜火猴。
“這……”而觜火猴見狀尷尬地抓了抓腮,隨後咧嘴苦笑道,“讓你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