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領着範泓進了正堂,顧懷正坐着閉目養神。
能在正堂接見,已經是很高的禮遇了,範泓上前行禮:“見過靖王爺。”
顧懷點了點頭:“範御史請坐。”
範泓小心的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好奇顧懷叫自己過來幹嘛。
今日休沐,大部分衙門都是不用上班的,自己本來打算出城轉轉,結果一早就接到了顧懷想見自己的消息,就直接趕了過來。
說起來,自也是己上次休沐出城遊玩時遇見的顧懷。
結果在酒鋪裏自己還和顧懷聊了半天,覺得這個後生不錯。
沒想到人家居然是個王爺,自己算是丟人丟到家了。
下人奉上一杯茶,顧懷卻沒有急着開口,而是看着手中茶杯若有所思。
範泓卻是有些忍不住了:“不知王爺今日叫下官過來,是有何事交代?”
顧懷回過了神,抿了口茶:“說起來孤與範御史也是有些緣分的,以布衣相交,可就要比官場見面多些真誠了。”
不知道顧懷是搞哪一齣的範泓小心翼翼的接過話:“是這個理,當初還不知道王爺身份,下官便覺得王爺談吐不凡,胸有溝壑,後來得知王爺身份,才驚覺果然如此。”
顧懷擺弄了一下茶杯,拿着杯蓋的手指點了一下範泓:“生硬,太生硬了!”
範泓尷尬一笑,卻也正式打開了話頭,顧懷坐直了身體:“今日孤請範御史過來,只爲了一件事。”
範泓認真側耳傾聽着下文,顧懷卻突然問了一句話:“範御史當年也是中了進士,朝廷堂堂正正授予的官職,如今備受排擠,可有怨言?”
範泓苦笑一聲,大方承認:“既然是私室談論,下官也就直說了,是有些怨言,而且還不少。”
他的目光有些飄忽:“當年下官也是雄心壯志,進了都察院,便想着要還官場一個清明,想做個剛正不阿的御史,成爲陛下的耳目,好好懲治下那些貪官污吏。”
“甚至下官還想過,若是有朝一日入了閣又如何?下官雖然愚鈍,但要論起喫苦,下官也是不遑多讓的。”
他有些尷尬:“還請王爺不要笑話下官癡心妄想。”
顧懷搖搖頭:“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範泓聽了這句話,滿是感觸,嘴裏也開始喃喃:“莫欺少年窮...莫欺少年窮。”
他忽然淚流滿面:“王爺說的話總是那般觸人心底,可下官卻再也不是少年了。”
“這些年庸庸碌碌,眼看着都察院烏煙瘴氣,下官卻連發聲的勇氣也沒有。”
顧懷幽幽開口:“眼下就有一個機會,也許可以讓範御史脫離這般處境。”
範泓擦了擦眼淚:“王爺不是說笑?下官這些年也有些認命了,如今下官人微言輕,甚至於不敢彈劾他人,哪兒來的機會?”
顧懷認真的看着範泓的眼睛:“有!有機會!但孤要確認一點,你範御史值不值得孤幫你?若是孤伸出援手,你仍然連彈劾都不敢,那孤幫你又有何用?”
範泓喏喏道:“王爺要下官彈劾誰?”
顧懷眼裏掠過一絲失望,看範泓這架勢,自己要是開口說了那件事,多半範泓會嚇得不敢應聲。
他搖搖頭:“說起來,這些天都察院倒是沒什麼動作,可是出了什麼事?”
他低下了頭:“是齊王,讓御史們最近儘量少上摺子。”
顧懷點點頭,端起茶杯:“今日休沐,範御史可還有事?若是無事,孤打算拜訪下都察院與範御史一樣未曾入二皇子幕下的官員,範御史可否幫忙引薦下?”
低着頭的範泓看不清表情:“是,下官自當爲王爺引薦同僚。”
範泓在想什麼,顧懷猜不到。
實際上範泓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麼。
是想到多年來遭遇的不順?還是想到當年高中進士時衣錦還鄉的夢想?
沒有人知道,他的仕途在他放棄那封摺子的時候,其實已經到頭了。
他有些不甘心,但天下有幾個人的日子過的是甘心的呢?
今日來之前,他不是沒有對這件事情有過什麼想法。
顧懷是個王爺,真當一個王爺有閒心禮賢下士?更何況是對自己這麼一個都察院之恥。
找自己過去能幹什麼?自己雖然廢物,但好歹也是都察院的正牌御史,除了有關彈劾的事情,還能是什麼。
簡而言之,範泓能感覺到,顧懷需要一個槍手。
一個爲他發言的人,這大概就是顧懷前面那些話的意思了。
而自己那一刻的軟弱,那一刻的彷徨,被顧懷看在了眼裏,所以顧懷這是打算放棄自己了?
他有些想不通,顧懷圖什麼?
一個王爺,安安心心呆在涼州就好了,喫喝不愁,穿金戴銀,不管是誰出任涼州知府,都得給他面子,何必要在京城攪風攪雨?
然而看看顧懷這些天來的動作,賑災的事情他插了一手,又和二皇子在酒樓大打出手,聽說昨晚的詩會又和謝首輔的兒子對上了,還把人家打成重傷,據說今天連牀都下不了。
有些人覺得顧懷是瘋了,但範泓卻有些不一樣的想法。
自己算是長安官場第一個遇見顧懷的人,他現在還能想起那一天顧懷和自己閒聊時候的模樣。
一個王爺,喝着廉價的酒水,和一個素味平生的人聊了半晌。
眼裏沒有那種居高臨下,也沒有那種勳貴看普通人的漠視感。
他擡起了頭:“王爺想下官彈劾誰?”
顧懷微微一愣,他已經放下茶杯打算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然而此刻的範泓卻有些不一樣,雙眼赤紅,明明身體已經激動的在抖了,臉色卻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靜。
顧懷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範御史,孤還有一句話,你得好好想清楚。”
“有些東西,不拼命是拿不到的,你現在雖然在都察院受到了排擠,但日子還很安穩,若是想去爭一個機會,那就得做好全押的準備。”
他止住想開口的範泓:“當然,風險和收益永遠應該劃個等號,這件事情若是成了,孤能明白的告訴你,整個都察院,孤能給你一半!”
顧懷神祕一笑:“別覺得孤在誇大其詞,也許以後你就能明白,半個都察院根本不算什麼。”
範泓的呼吸有些粗重,再一次重複了那句話:“王爺想讓下官彈劾誰?”
顧懷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範泓,說出了那個名字:
“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