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德性，當初讀書不用功，四書五經讀不進去，練武倒是有些天賦，可混江湖混了這麼多年...到最後混成了什麼樣子？
帶着一幫弟兄在長安苦哈哈的討生活。
正如顧懷所說，讀過些書，練了武，不屑做那打劫的活路，又找不到什麼營生，來錢來得快散的也快，老老實實過日子的活法看不上眼，他們這幫人...確實是走壞了道。
可顧懷爲什麼要提這個？
“你這樣的年輕人孤見多了，”顧懷掃了一眼旁邊的柳瑩，絲毫不覺得自己稱陳好漢是年輕人有什麼違和的，“懂一點武功就以爲可以橫行天下，其實不知道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會武功就有很多事情不能做，然而武功高強...也是要喫飯的。”
“更何況，還要讓自己的孩子也喫上飯。”
顧懷意態閒適：“說說吧，什麼叫江湖。”
陳好漢的面色有些苦澀，看着顧懷一副想談心的神態，只覺得其中有詐，不想回答，可江湖是什麼這個問題...確實是戳中了他的心坎。
他和那些沒讀過書，大字不識一個的弟兄們不一樣，他對江湖的看法，更是和他們不一樣。
他緩緩開口：“江湖...就是一灘死水。”
顧懷來了興趣：“你們不是應該覺得江湖是快意恩仇，刀光劍影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擊得手千里遠遁，死水...是個什麼意思？”
陳好漢苦笑一聲，跪的筆直：“王爺的《俠客行》，草民也是拜讀過的...草民妄言，王爺對江湖看的還是有些太意氣化了，雖然王爺能看透江湖人的本質，卻看不透江湖。”
顧懷並沒有因爲這些話有什麼怒意，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剛剛從祖地走出來的時候，草民還是個年輕人，那時靠着家裏最後一點家資練了武，也送走了老爹老孃，好好的一個家散了，草民就想去看看，書上寫的那個江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陳好漢的表情帶着回憶：“一開始草民也覺得，江湖就該是王爺那首詩寫的一樣，俠客們都是高來高去的，神兵利器滿地都是，大家都是靠着武功行俠仗義，偶爾出現個魔頭反派，大家就會人人得而誅之，那些個門派，都應該是藏在深山老林裏，一心練武，不輕易出世，而那些武功高強的前輩們...個個都應該是那種絕世高人。”
“可後來草民走的地方多了，才發現江湖原來不是這樣的，大部分百姓都只覺得拿着把劍走江湖的人是些混日子的人，大部分百姓都只關心柴米油鹽不會關心江湖上哪兒出了個行俠仗義的俠客，除暴安良是官府的事情，走江湖的人管的多了要被官府通緝，有時候還會被百姓舉報，被同伴綁去領賞。”
“江湖道義好像已經消失了，學過武的人在這大魏和南乾都找不到活下去的位置，走江湖的人一個比一個精明，沒有人願意多管閒事，沒有人願意行俠仗義，大家都想着怎麼出名怎麼掙錢，好像武功...變成了一種累贅和負擔，讓江湖人不想踏實過日子，卻又找不到什麼好的門路。”
“以前的江湖，行走起來好像可以一眼看到很多東西，現在的江湖，只能直直的走在裏面，好像喘不過氣一般。”
“所以王爺之前說的，連飯都喫不上...確實也對。”
“至於草民，多少還算是得了些弟兄的信任，又覺得天涯海角到處跑也不是辦法，便帶着他們來了長安，做些苦活，掙點錢過日子，有時候遇上些輕巧活計，比如之前王爺...要草民們做的那些，就可以輕鬆些掙點錢。”
“草民也是個不會管錢的，又沒個管賬的女子，久而久之，仗義疏財的狠了些，也就得了個陳好漢的名頭，就這麼...在長安呆了幾年。”
顧懷點了點頭，一時有些恍惚。
江湖變成這個樣子，他屬實是有些沒想到的。
不過細細一想，倒也還合理，封建時代進化到大魏南乾這樣的程度，官府對於地方的掌控力其實已經很嚇人的，從大魏律法和每年的案件來看就知道，以前殺了人跑路就行，現在殺了人...還真不一定能跑得掉。
完整的戶籍系統，出色的抓捕能力，路引和身份證明的難以僞造能最大程度的讓綠林好漢們沒了活路--畢竟武功再高，也高不過正規軍的圍剿，之前那些個時代還能做了好事或者壞事掉頭就跑，現在...你能跑到哪兒去？
除非你永遠不進城鎮。
顧懷嘆了口氣，江湖綠林...終究是沒落了。
也難怪陳好漢們這批人，能在長安討生活，卻也還混的如此之慘了。
思考片刻，他直接開口：“江湖的環境以後會越來越差，直到完全消失，別覺得孤在危言聳聽，想必你自己也能看得出來。”
陳好漢沒有說話，沉默以對，儼然是默認了。
是啊，已經沒有再撲騰起來的可能了。
就算是天下大亂，大戰將起，等到下一個朝代重新建立，江湖好漢依舊是過街老鼠。
希望市井平穩的官府會不遺餘力的打擊他們這幫擾亂社會治安的江湖兒女。
聽完了一個江湖人的自述，顧懷也沒了再閒聊下去的興致：“孤對綠林很感興趣，你們雖然不被官府待見，但孤覺得你們能在其他的地方有些作用...放心，別用那種眼神看着孤，孤不是指讓你們賣東西，也不想讓你們當什麼護院，孤只是想...給你們綠林好漢們一條活路。”
他俯下身子，眼中有股奇異的光：“特種部隊，聽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