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弋與劉展對視一眼,心底泛起許多波瀾,不敢插話。
這位二殿下,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我知道,”姜然食指輕點桌案,凝重道:
“是有人一直在幕後,暗自把持着整個萬京城的局勢,其意便是爲了逼我走出這一步,這些我全都知道......可事到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路,也唯有這麼一條而已。若是到了如今境況仍是猶豫不決,待至父皇回京後,我在萬京城十餘年的積累,作出的無數後手,盡皆化作飛灰湮滅,而我身後的人,也只剩下一條死路......退一步,無盡深淵,唯有更進一步,方有一線生機。”
劉展拱手問道:“殿下依然認爲此人,是那天機榜上排行第七的遮天?”
“不重要了......”姜然輕聲笑道,“阿展你要記住,山有遠盡處,人有力窮時,即便是天底下最妖孽的人物,也不可能算盡世間萬事,無論藏在幕後的人是誰,究極其能,也只能推動大勢至此,餘下的,依然要看時機緣由、天地造化。”
“此事,是他們樂於看到的結果,何嘗不是我之得償所願?”
“是危機,也是造化。”
“若能功成!自此後,我便真正的手握天下之權,站在了世俗巔峯。若能功成!我這十數年所做出的積累,將傾盡而出。我要讓這天底下的人,都知曉我的名!我要讓這天底下的人,都明白我的意!”
看着姜然漸漸狂熱的眼神,趙弋與劉展二人也被感染,跪地高呼:
“我等即便身死,也必定助殿下一臂之力!”
總有些人,來這世上註定要去做些不尋常的事。
這或許就是他們這輩子的宿命。
姜然眼裏的狂熱漸漸褪去,重新恢復了平靜之色,他左手輕擡,示意二人起身。
“趙弋。”
“屬下在!”
“萬京四門雖開,但仍需時刻留意城內動靜,城內外巡防兵力再多添上一些,若是能將那位遮天找出,殺之。”
這大概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試試總是無妨。
最起碼能告訴那人,‘我知道是你在幕後搗亂!’
姜然略微沉默了會兒,從懷裏掏出一道令牌丟了過去,輕聲道:“還有......若是兵將人手不足,可持我令牌,去往城外玄甲黑犀營調遣兵馬。”
隨意調動城外駐防兵馬,這已經無異於向整個萬京朝堂攤牌。
趙弋接果令牌,小心揣進懷裏,點頭道:“屬下遵命!”
“阿展。”
“屬下在!”
姜然微轉視線,凝視着身前心腹,沉聲道:“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由你做,事關重大,我唯一信得過的,便是你們二人。”
劉展心頭一動,趙弋的事在萬京城,那麼自己的事大概......
姜然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件,拍在桌案,“出府以後,你領着暗衛即刻出發,這封信,十日內必須親手交由南疆徐帥手裏......你過來,我還有些事,要單獨吩咐。”
劉展看了眼那封信,沉重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身子微躬,探耳過去。
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劉展身子忽而一僵,面色雖不改,瞳孔卻猛地收縮。
“屬下......記住了。”劉展喉間聳動,極爲艱澀的回了一句,小心翼翼的收起放置桌案的信封,如同呵護着絕世珍寶般,放在懷裏。
他的心底已然泛起軒然大波,久久難以平復。
就在今日,就在這座涼亭,他們三人都做出了這一輩子最爲重要的選擇。
氣氛有些凝重,三人盡皆沉默着。
他們知道今日商議的這些事,但凡單獨拿出一件,都是萬死的罪過。
他們就如同陷入狂熱的賭徒般,傾盡所有在賭桌上押上了一切,包括身家性命。
這是一場不能輸的賭局。
可......如果輸了呢?
臨走時,劉展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如果輸了呢?”
作爲屬下,怎能質疑主子的決定?
這是大逆不道,這也並非臣子之道。
可他仍然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就像是許多年前,劉展作爲伴讀書童,陪這位二殿下一同遊走天下時問出的那句話,‘如果我們走不動了呢?’
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
姜然並不惱,甚至面上依然帶着溫和笑意,他像是回答‘殿下近來可好’這種問題般,隨意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阿展,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做,所以我也就不再在意後果。”
停頓了會兒,姜然又輕聲問了一句:“結果,有那麼重要嗎?”
是啊,結果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此刻決意做出選擇的那一份堅韌信念。
三人一同笑了起來,最後,出了涼亭的二人,下了臺階後,朝着姜然的方向重重拜了下去。
劉展胸懷激盪,喉間哽咽,忍不住高聲道:“深秋已至,天氣漸涼,殿下記得多添些衣裳!”
這句話與今日所談論的事,並無半分關係,可這重要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再回來,所以便將最真摯最誠懇的話語,留給了這位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主子。
“你也是。”復古涼亭內,有淡淡的聲音傳來。
跪在地上的趙弋和劉展相視一眼,默默起身,以最決然的姿態,離開了這座熟悉的長留郡王府。
涼亭內,有昏暗的燭火映射。
天風國二皇子長留郡王姜然,深深凝望着,兩人離去的方向。
涼風吹來,刺骨寒意襲身,姜然自嘲一笑,緊了緊衣裳,手指不停的敲打桌案。
“唉......”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聲嘆息裏帶着的蕭瑟意味,比刮骨的秋風,更加淒冷。
姜然心底一片茫然,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他極爲清楚地知道,無論這件事是成功還是失敗——
那位與他共事十數年的江湖遊俠。
那位陪他讀了萬卷書的伴讀書童。
那位陪他走了萬里路的心腹劉展。
他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