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275章 兇猛的山賊們
    寧不凡遙望着漸行漸遠的車駕,若有所思。

    方纔那位羨魚姑娘說的最後一句話,依然縈繞在耳畔。

    柳村出來的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這話裏藏着的意思是,這位羨魚姑娘還見過柳村的其餘人。

    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卻知道柳村裏面的許多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寧不凡患有失魂症。

    身患失魂症之事,寧不凡從未告訴過旁人,唯有柳村衆人與父親寧立知道此事。

    看來父親與這位羨魚姑娘,有着不俗的關係。

    寧不凡長長呼出口氣,暫且按捺下心底的諸多疑慮,偏頭看了蕭晨一眼,目光平靜。

    蕭晨領會其意,閉目再睜開,瞳孔旋即染上一抹暗紫流光。他看向鏢車遠去的方向,輕‘嗯?’一聲,詫異道:“後面那輛鏢車上兩隻大木箱裏,裝的竟全是書卷。”

    書卷?

    寧不凡沉默了一會兒,又朝蕭晨點了點頭。

    蕭晨猶豫半響,還是將目光投向了羨魚姑娘的車駕,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語氣凝重道:“前面那輛......看不透。”說着,心底升起了些許後怕。

    羨魚姑娘乘坐的馬車,連六重天的紫極魔瞳都無法看透。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寧不凡輕嘆口氣,又加了一句,“還是一個神祕的女人。”

    這個女子,真的只有十六七歲嗎?

    她慵懶隨意的姿態,彷彿不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輕靈的嗓音裏,帶着一股濃濃的不屬於年輕人的暮氣。

    王安琪將狹短洞簫繫於腰間,沉吟道:“我與姐姐走出聽雨軒時,母親確實曾囑咐過我們,不要與知行大學兩門的人有所牽扯,緣由倒是不清楚。”

    蕭晨聞言尷尬一笑,他是偷摸逃出六重天的,從沒有人跟他說知行門與大學門的事情,果然野生的比不過家養的。

    不對啊,這陳子.....這寧鈺不是柳村的入世行走嗎,怎麼瞧着比自己知道的還少。

    寧不凡迎着蕭晨疑惑的目光,雙手一攤,無奈道:“看我幹啥,我在柳村時,一直以爲那只是個普通的小山村,入世行走之名都是聽一位女子跟我講的。”

    蕭晨嗤笑道:“看來你這家養的,還比不上我這野生的......不過寧兄與我結拜,爲何盜用陳子期之名?”

    寧不凡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行了,你那辰東之名聽着便覺不詳,估摸着也不是真的,咱倆彼此彼此。”

    蕭晨拱手道:“化名辰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寧兄切莫見怪。”

    寧不凡見這廝仍是不肯說出真實姓名,心底有了幾分猜測,此時卻也不好明言,只好岔開話題,撇眼問道:“那位羨魚姑娘的武道境界,辰兄可看的出來?”

    蕭晨捏着下巴,眼神閃爍,搖頭道:“瞧不出來,倒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然後他看向王安琪,問道:“王姑娘,你覺着呢?”

    王安琪想了一會兒,回道:“她面上毫無血色,像是患了大病,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寧不凡皺眉問道,他看了羨魚第一眼,便被那雙宛若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吸引,並未注意到這位姑娘的臉色。

    “嗯,”王安琪眉頭緊蹙,細細回憶一番,輕聲道:“這種病症我曾見過一次,應是活不過二十歲。”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

    寧不凡眉間微皺,下意識的朝官道看了一眼,只見那十幾個衣衫襤褸的山賊正貓着腰往蘆葦叢裏鑽。

    當下便是大喝一聲,“站住!”

    領頭逃竄的歪嘴面色一僵,轉身老老實實跪着,滿臉堆笑,“站住了,站住了。”

    寧不凡心底好笑,上前幾步,問道:“我讓你們走了嗎?”

    歪嘴心底叫苦,連連擺手,“少俠還有何事吩咐?”

    寧不凡望向這衣衫襤褸的十餘人,疑惑問道:“你們......咋的能混這麼慘?”

    他第一次見山賊,那可是在清風寨。

    人家清風寨的小嘍囉各個都是肌肉橫扎,喫喝不愁,刀槍棍棒那是人人一手。

    再說那二當家李三思,那可是一身青色長衫,手握書卷,氣質脫俗。

    可這佘山的賊寇,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不說,有幾個連草鞋都踩爛了......就這些玩意兒,也能當山賊,打得過誰啊?

    估摸着,隨便來四五個身強體壯的大漢就能輕易將這十餘人捏死。

    歪嘴囁嚅半響,乾笑兩聲,磕了個頭,賠笑道:

    “少俠,上半年東邊鬧饑荒,好些人將草皮樹根都啃完了,連地上的泥巴都喫的乾乾淨淨,就這還餓死了好些人。更有甚者,放個大鍋,架上熱水,跟人家換着孩子喫,可這肉還沒熟呢,就被旁人分食完了,碎肉、骨頭橫飛,真是慘不忍睹......我們這些人都是八九月從東邊逃竄過來的,沒地沒糧,眼看活不下了,本想沿邊入城討活,可官府的人說我們是流民,不給入城,有偷跑進去的,也全被活活打死了......我們想着,他們不給進,我們就往前面走,一直走下去,總能找到活命的地方。就這樣,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等走到了佘山的時候,幾千個人就剩下幾十個了。”

    寧不凡一聽這話,也來了興趣,他伸手摸出木劍抵地,雙手按在劍柄,“繼續。”

    歪嘴搓了搓手,嚥了口唾沫,點頭哈腰說道:

    “我們這條命賤,也好養活,想着上山摘些果子喫些野菜也能過活。不過,我們連大字都認不得一個,摘起果子野菜來,也分不清哪個好壞,來的時候算上我,攏共有五十六個。不到一個月的日子,喫果子、蘑菇毒死的就一大半了,全埋山上了,如今墳頭草估摸着都有三丈高。後來,我們就只敢喫幾種認得的果子,可這玩意也不是全年都有,眼看着入冬了,野菜沒了,果子也沒了,肚子實在餓得沒法子了。只能......只能學着人家,做些山賊的勾當。”

    蕭晨從遠處走來,瞧着這一幕,拍了拍寧不凡的肩膀,感慨道:“好些山裏的東西,連一品武道強者都不敢亂喫,這些傢伙們倒是兇猛,啥都敢喫。”

    若不是實在快被餓死了,誰又敢去冒着性命危險上山喫那些從未見過的果子?

    各大城鎮裏的貴人,朝堂上的官員,世家子弟,他們如今還在品茶飲酒,花船狎妓,說不定興致來了,還要吟詩一首,附庸一下風雅,他們是看不到佘山的情景,也絕不會想到,竟有人蠢得去喫毒果、毒菜。

    今歲,大飢,人相食,終究是書卷裏不起眼的幾個字眼,卻真實的讓人覺得殘酷。

    寧不凡沉默許久,問道:“以後想做什麼?”

    “我們的性命比蟲子還要低賤的多,做啥都行。”跪在地上的歪嘴,咧嘴笑着說出了這句讓人頗感心酸的話,說完後,他小心翼翼偷瞄了寧不凡一眼,旋即埋下頭去,心底忐忑,過了一會兒,又添上了一句:

    “我們只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