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酒,只是不夠辛辣刺喉,不像江湖人常飲的酒。
黃裙女子擡眉看了眼面前的白髮少年,問道:“此酒如何?”
寧不凡沉吟道:“這酒裏,沒有江湖氣。”
“這是皇后......親手所釀。”黃裙女子輕聲嘆息,挽起袖袍,拾起酒壺爲寧不凡滿上一杯。
難怪,這酒不夠辣。
王安雅親手釀造的酒裏,只有兒女情長的婉轉,卻沒有江湖豪情俠氣。
或許,她的心裏,早已忘卻江湖。
耶魯太白舉起金樽,小口慢飲,嗓音輕緩,“三年前,有一位女子,打傷數百名紅甲禁軍,孤身闖入皇宮,指名要見朕。據皇城司傳來消息,這位女子是聽雨軒的入世行走,王安雅。”
寧不凡靜靜思索,三年前......那時候俗世武道止步二品。
有着一品入脈巔峯實力的王安雅,自然無人敢小覷。
更何況,自東荒國龍脈被斬之後,摘星樓便從東荒國入了天風國。
東荒國內,不可知之地也只餘下一個聽雨軒。
四國裏,除卻天風國,餘下三國皇族,皆是守墓人的後代,自然極爲熟稔這些不可知之地。
耶魯太白縱然身爲一國之主,也絕不敢怠慢這位聽雨軒入世行走。
於是,故事便開始了。
耶魯太白晃了晃金樽,看着金樽裏映射出的搖曳燭光,繼續道:“安雅見到朕後,便坦率直言,要做朕的皇后。此事於朕而言,是一件好事,於是,朕稍稍斟酌過後,便應下此事。”
有聽雨軒入世行走做掩飾,皇帝陛下是女子的真相,便會被牢牢遮掩起來。
寧不凡微微搖頭,三年前的王安雅,行事可稱得上高雅,可惜......在這深宮待得久了,人也變了。
“陛下,在成婚之前,你可將真相告知王安雅?”
“沒有......朕的身份,是這東荒國最隱祕的一件事情,怎會將此事告訴她?當然......若論及最貼切的緣由,也是怕她知曉真相後,一走了之。”
寧不凡略微挑眉,沒想到......這位皇帝陛下,也會有這般上不了檯面的小心思。
倒是有趣。
耶魯太白目帶懷緬,笑道:“大婚之夜,朕還未掀蓋頭,脖頸間,便被一把短匕抵着......大概這麼長。”
她兩手展開,比劃一下,似乎是覺着這件事極爲有趣,面上笑意不減,“其實啊,她若要殺朕,隨手便能取了朕的性命,何必用短匕要挾?她是不願讓朕碰她的身子。”
王安雅在大燕國,對葉辰表露心意。
可惜,葉辰這柄世間最剛直的劍,眼裏容不下世間任何女子。
王安雅悲憤之下,也是衝動使然,這才輕易的聽了王十九的混賬話,直接闖入皇宮,指名道姓要做皇后。
若要將當年的事情,一一道來,或許可以寫成一部極有意思的話本小說。
總而言之,那些年的江湖,都是這些入世行走的天下。
不過啊,王安雅雖憑藉身份背景強行讓耶魯太白娶她爲妻,臨到大婚之夜,還是心悔。
於是,她拿出了一柄短匕,抵在她的夫君脖頸。
“太高雅了。”寧不凡也跟着笑了起來。
耶魯太白搖頭一笑,“朕向皇后袒露真相後,皇后哭了整整半夜。也許是釋然,也許是愧疚,也許......那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思,朕想不明白。但,朕覺着,她鬆了一口氣。當然,朕也是後來才知道,她的心裏其實一直藏着一個男子。”
那一日過後,江湖裏行事高雅、意氣風發的聽雨軒入世行走王安雅消失不見。
但,東荒國卻出現了一個人見人怕、號稱匯聚三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后娘娘。
這後宮很冷,沒有人情味。
王安雅在這冷清寂寥的皇宮,待了整整三年。
或許,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看一看月亮,再飲口酒,一解心頭愁緒。
而在那時,皇帝陛下便會與王安雅一同飲酒。
兩人在名分上是夫妻,但實際上,卻是知己。
後來啊......王安雅釀的酒,便多了些溫婉,少了些豪邁。
酒裏藏着的江湖丟了,換成了兒女情長的愁緒。
寧不凡舉杯再進一杯,閉目細品,“有些苦。”
酒苦,釀酒的人,心更苦。
耶魯太白微微一笑,“皇后走出這座沒有人情味的皇宮,朕由衷爲她高興。或許,再過些日子,皇后釀出的酒,便會多些江湖味。寧先生,若是有緣,便爲朕品鑑一番?”
這話裏藏着的意思,是希望寧不凡不要再爲東荒國的事情,遷怒於王安雅。
不得不說,耶魯太白待王安雅,算是極好。
即便,王安雅走出了皇宮,不再有皇后之尊,但耶魯太白仍把王安雅當做最體己貼心之人。
寧不凡低眉沉吟片刻,擡眼看着面前的黃裙少女,點了點頭。
他與王安雅之間的所有矛盾,全然在於廟堂與江湖之爭。
如今,廟堂江湖已然達成了合作聯盟。
此前的種種不愉快,盡是煙消雲散。
耶魯太白見寧不凡頷首,欣慰道:“恩怨兩消,就此作罷。”
“坊間傳聞......”寧不凡忽而話鋒一轉,問道:“二十三年前,皇后娘娘誕下兩子,一男一女,女嬰夭折,後賜號皓鑭公主?”
耶魯太白悠悠嘆了口氣,似是不願過多提及,一筆便是帶過,“二十三年前,世家林立,黨爭越烈。廟堂上有不少人都生有異心。在那時,若是皇子夭折的消息傳了出去,恐朝政不穩。於是啊,父皇爲了穩固東荒國朝政,便只得放出女嬰夭折的消息。那時......也虧得靖王爲皇族遮掩,這才消了一場危難。”
耶魯家血脈稀薄,由此可見一斑。
今日之前,寧不凡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位早已夭折的皓鑭公主,便是東荒國的皇帝陛下。
寧不凡忽又問道:“陛下,此事既然是絕密,爲何會輕易告知寧鈺?”
耶魯太白猶豫了會兒,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有些事情,不好說。
而不好說的事情,暫時不能說。
寧不凡再飲一樽,岔開此言,“陛下既然不願說,便不必說。其實寧鈺最想知道的,還是有關於鳳髓的隱祕。”
“你想知道什麼?”耶魯太白放下金樽,看着寧不凡的眸子。
寧不凡沉吟片刻,說道:“失魂症是什麼。雪落,究竟是誰。還有最重要的......聽雨軒裏,究竟藏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