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寂靜過後。
耶魯太白悠悠開口道：
“鳳髓，是東荒國鎮壓龍脈的神器，其內蘊含紅塵仙一魂之力。這些隱祕雖是帝王代代相傳，但也曾泄露過消息，引來旁人覬覦。大概六百年前，皇族裏曾有一位皇子，極爲癡迷武道，雖天賦異稟，卻也止步二品，寸步不前。他爲了破除身上枷鎖，妄想融入鳳髓，竊取仙人之力，意圖破境入一品。”
三千年來，曾有無數妖孽奇才，被困於二品不可入。
二品之後，並非無路，而是被徹底斬斷。
眼睜睜看着一品之路而不可入，非癡迷武道之人，無法感受到這種絕望。
寧不凡隨口問道：“他如何了？”
耶魯太白皺眉想了會兒，抿嘴道：“他先是憑藉武力將皇室羈押，又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祕法，成功的將鳳髓融入體內，但仍然沒有破境入一品。再之後......他受人所邀，去了一趟聽雨軒。”
寧不凡面色微凝，身子略微前傾。
耶魯太白拾起酒壺，將兩人面前的金樽倒滿，不緊不慢說道：“之後，他的屍體與鳳髓一道被聽雨軒的弟子送了出來。”
在遠古時期，未開慧的荒人很早便明白，若要竊取神靈的力量，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於是，他們在部落聚集處，奉兇獸爲神靈，取其相貌爲圖騰，每日朝拜。
東荒國的皇子要竊取仙人之力，也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很明顯，這位皇子並沒有付出足夠的代價，所以他死了。
寧不凡沉默，說來好笑，他此時竟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耶魯太白寬袖略微斂起，舉杯小口慢飲，輕緩道：
“聽雨軒那一代的弟子，名爲夢璃。據她所言，龍息、鳳髓、天地棋盤，這三樣神物，被天道厭惡。若有人爲了竊取仙人之力而融入三魂之一，便會被天道棄之，徹底斬斷輪迴，真靈不存。”
這便是爲何當初王十九，無法看破寧不凡命運脈絡的緣由。
寧不凡正沉默思索時，耶魯太白笑問，“寧先生，可信來生？”
人死去，再轉世，便是來生。
耶魯太白悠悠嘆了口氣，自問自答道：“萬物皆有靈，無論飛鳥走獸，還是花草樹木乃至芸芸衆生，都有真靈。肉身乃父母恩賜，但真靈卻是天道眷顧所留。待得生命凋零後，真靈便會入輪迴道，歷經不知多少載，繼而轉生。”
而被天道徹底斬斷輪迴之人，真靈被天道摒棄，再無轉世之法。
於是，融入三種神物之人，若是死了，那可真就成了一縷遊魂。
寧不凡揉了揉疲憊的眸子，搖頭道：
“可笑......即便轉世，也沒有前世的記憶、情感，便不再是同一個人，因而轉世與否，於我這等俗人而言，不過是虛假罷了。人生多苦，來這一遭就夠了，不需要來這麼多次。真靈不真靈的，我不在乎，天道斬不斬我的輪迴，我更沒放在心上。我在乎的，是六百年前的那位皇子，爲何在融入鳳髓後，要去聽雨軒，又是爲何會死在聽雨軒，這其中，究竟發生何事？”
耶魯太白不禁高看了寧不凡一眼，小酌後便坦言道：“六百年前那位皇子入聽雨軒，是受聽雨軒老祖宗親自相邀。據說，他在踏入聽雨軒山門的那一刻，武道境界便瞬間破境入了一品，之後......他瘋了。”
“瘋了？”寧不凡心頭忽而一跳。
耶魯太白點頭道：
“那位皇子融入鳳髓的時日太短，沒有徹底適應，便急切入了聽雨軒。不過，在他邁入聽雨軒的那一刻，便不受控制的走向了引氣入體的一品之路，也正是因此，他的真靈與仙人一魂交織在了一處，於是......他的記憶產生了錯亂，時而暴虐、時而恬靜、時而漠然、時而惶恐。”
“俗世裏的說法，便是他瘋了。但在不可知之地，稱此爲——失魂症。”
寧不凡愣了一下，心底掀起潮水般洶涌波瀾。
這，便是失魂症？
耶魯太白細細瞧着寧不凡的側臉，輕緩道：
“那位皇子瘋了之後的事情，聽雨軒的人，並沒有告知皇族，只是含糊不清的說了句——他在人間沒有錨點。故此，朕未從父皇口中聞得，那位皇子的死因。但，朕私以爲，應與龍脈氣運，有極大幹系。”
他在人間沒有錨點？
寧不凡一隻手按在清池劍柄，另一隻手抓着低案，問道：“何爲錨點？”
耶魯太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話鋒一轉，“寧先生方纔問，雪落究竟是誰，其實這個問題，除了你，無人知曉。或許你不太明白朕的意思，但不久之後，你便會明白，朕所言非虛。”
寧不凡抹了把額間滲出的汗水，閉上眼，兩手按着眉宇，濃濃的疲憊襲來。
耶魯太白瞧着這一幕，不動聲色繼續道：“方纔寧先生曾言，最想要知道的，便是聽雨軒的藏着有什麼。朕可以告訴你，聽雨軒裏藏着讓你擺脫失魂症的法子。”
寧不凡驀然擡眉。
這件事情，皇族緣何知曉？
不是說，聽雨軒的那位入世行走夢璃，沒有過多言及有關於失魂症之事嗎？
耶魯太白瞧出了寧不凡心中疑惑，耐心解釋道：“這是天機榜五墨玉公子臨走前，留給朕的消息。”
禹雲墨？
寧不凡微微皺眉，心底有些疑惑。
耶魯太白舉起金樽，一飲而盡，再滿上一杯，輕聲道：“墨玉公子曾言。你的父親寧立，爲你一手鋪就前往聽雨軒的道路，便是爲了治好你的失魂症。”
“他還說過什麼？”寧不凡眉頭緊蹙。
耶魯太白搖了搖頭，“就這些。”
禹雲墨久處江湖，又身負未湖樓主事一職，長久以往，知曉不少江湖上極爲隱祕的消息。
更是憑藉一些事情的脈絡，摸清了許多藏於暗處的片面真相。
他既然能夠將這則消息留給耶魯太白，這消息便不會有假。
可......治失魂症，分明是好事。
爲何，寧立要始終躲在暗處，當一個幕後之人？
寧不凡想不明白，也不願想明白。
知曉了這些事情後。
他心頭越發煩悶，甚至有些燥熱。
於是，他不再說話，只與耶魯太白對飲。
有人常言，一醉解千憂，一夢解千愁。
寧不凡並未醉，卻沉沉睡去。
‘啪嗒。’
一聲脆響，金樽落地。
耶魯太白低眉瞧了眼，沉默了會兒，自語道：“寧先生，人間的錨點，我給你一個。”
是我，而不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