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微微搖曳。
蘇成東與藍喬圍繞桌案對坐,案子上擺着一壺新茶。
兩人商榷事情之前,有意將守在後院的侍衛全部撤走。
“蘇伯伯,請。”
藍喬爲蘇成東滿上杯盞,極爲乖巧。
蘇成東沉吟道:“喬喬,你父親的身子骨,如何了?”
藍喬給自己也添上一杯茶,回道:“還算硬朗。”
蘇成東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當真瞧不上我那犬子?”
蘇錯可不是什麼放浪形骸的紈絝少年。
恰好相反,此人胸懷大志,心繫天下,文武皆通,又生的俊逸非凡,在這江北城中,名聲極佳。
藍喬嘆了口氣,搖頭道:
“蘇錯哥哥曾數次同我講過,不日便要投身軍中,在軍前效力,爲國盡心,如此抱負,我怎敢低眼相看?不過,我與蘇錯哥哥自小便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當我是妹妹,我當他是哥哥,我們兩人從未有過婚嫁之念。我不願嫁,他亦不願娶,去年蘇伯伯執意差媒人來我藍家提親,這媒妁之言,讓我兩人好生苦惱。”
蘇成東抿了口茶水,哈哈一笑,“你先前逃婚之時,我便瞧出些門道,若無我兒襄助,你怕是連城門都出不去。既然你都願意自賤名聲了,我若不成全你們兩人心念,豈非迂腐?”
藍喬抿嘴笑道:“蘇伯伯,果然大度。”
行刺之事,是藍喬與蘇錯共同籌謀。
這件事情,數月前便商議好了,只待合適的機會施行。
夜裏,藍喬誆騙陳子期後,便翻牆而入,蘇錯便在牆內接應,待得行刺之事成了定局後。
蘇成東也是沒轍,只好捏着鼻子認了。
總歸......他不能將自己的兒子與好友的女兒一同打入詔獄吧?
至於陳子期被抓,則是藍喬臨時起意,加入了計劃裏。
她實在是對這個少年的身份和來歷太過好奇,可每次問及姓名之時,這少年總是謊報陳子期之名。
這琢磨不透的感覺,在藍喬心中,像是有許多螞蟻在爬。
於是,她便橫下心來,想着借官府之名,瞧一瞧能否將這人的身份摸個清楚。
當然,無論陳子期願不願意說出真實身份和來歷,藍喬都會在合適的機會,做出劫獄的模樣,將陳子期從牢裏救出來。
料想救命之恩,這小子總得知恩圖報吧?
若是能在之後的日子,徹底收復其心,爲她藍喬所用,也是美事一樁。
蘇成東話鋒一轉,說道:
“喬喬,今日那陳狗蛋在公堂上的姿態,頗爲隨性,無論我是用刑法還是以言語震懾,他都無動於衷,甚至還有些不以爲然,像是......已經猜破了你的計劃。雖然他藏得極深,但我常年混跡於官場,還是有幾分眼力,仔細觀他言談舉止,隱隱看出,此人絕非尋常。”
藍喬單手撐着下頜,笑道:
“瞧破了又如何,他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呆在牢裏,待我救他過後,他脫離了苦海,也得對我感激涕零。再說了,他若是尋常人,我還不稀罕知道他的來歷呢。今日,若非蘇叔叔相助,我還真不知道他的真名爲陳狗蛋。餘下這些日子,還得勞煩蘇叔叔多問一問,譬如祖籍何地,田畝多少,家中有多少人,可曾婚配......”
蘇成東眉頭緊蹙,思慮半晌後,緩聲道:“看來本官爲了你這小丫頭片子,又得罔顧一回國法了。”
這話裏,似乎藏着別的意思。
罔顧國法這四個字,倒也有意思。
藍喬眼珠一轉,笑嘻嘻道:
“數日前,咱們這江北城突逢暴雨,大水沖壞了不少百姓屋宅,致使上千人流離失所。官府這兩日爲了籌辦此事,耗費不少府庫金銀。我父親常言,藍家既是江北城首富,在這家國危難之際,定要出幾分力......”
不過,該明白的人,也都明白了。
蘇成東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讚歎道:“喬喬,藍家有你撐着,往後數十年,只會更加富貴。”
舍小財而行大義,既辦了事實,又承了人情,最重要的是,給蘇成東填上了一份政績。
待蘇成東扶搖直上那日,自然也不會虧待了藍家。
藍喬微微拱手,“承蒙蘇伯伯看重。”
話盡茶涼,也是該走了。
藍喬將微涼茶水一口飲下,起身再謝,然後便往門外走。
‘咯吱——’
藍喬剛拉開房門,便瞧見一條高大威猛的大黃狗悠閒的站在門外。
大黃狗身上,陳子期斜斜臥着,正有氣無力的打着哈欠。
“啊!”
藍喬驚呼出口,便要合上房門。
電光火石間,陳子期摸出一柄木鞘將房門輕輕抵住,笑道:“你們的事情,可談好了?”
藍喬面色緊繃,手心隱隱滲出汗水,“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一刻,她關心的竟不是陳子期如何逃出的詔獄。
陳子期收回木鞘,悠然道:
“從你說與蘇錯哥哥青梅竹馬之時,我便來了。不過......這並不重要,你要明白,即便我從始至終沒有聽到你與蘇大人的談話,你隱瞞起來的事情,我也猜的八九不離十。之前我在公堂上被人打板子時,我就想去門廊給你拽出來,不過又想了一想,你畢竟是一位年紀尚小的姑娘家,我總得給你留點臉面。”
書房裏,聽到動靜的蘇成東走前幾步,待瞧見了騎着大黃狗的陳子期後,也是一怔。
藍喬心頭忐忑,“你......你想怎樣?”
她,有些怕了。
陳子期一臉睏倦之色,“老實說啊,若不是你們給我安排的牢房太過潮溼,讓我無法入睡,我都懶得來拆穿你們。我本來還以爲你對我有什麼不善之心,後來也想明白了,你這小姑娘,哪有這膽子啊。讓我入牢房,估摸着也是想逼着我說出些你願意相信的消息。”
“可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好好問話,我便好好答,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又不信,還偏偏要搞這些有的沒的,整什麼大刑伺候,逼着我說假話。我說我叫陳狗蛋,你們還真就信了?我真想問問,你們那腦子裏都裝的什麼狗屁東西?”
藍喬被罵懵了,回過神後,羞惱皆有,囁嚅道:“那你......真名是?”
陳子期擡眼凝視着藍喬的眸子,正色道:“你給我聽好了,我再與你講最後一遍。我名陳晨,字子期,從柳村來,往江湖去,寧鈺是我兄弟,我出村是爲了尋他。”
藍喬猶猶豫豫,“那你......真是天機榜七遮天?”
陳子期皺了皺眉,回道:“什麼狗屁玩意,區區榜七,也配遮天?若那天機榜當真如你所言,足夠實用的話。榜首之位,只能是我陳子期,你聽明白了嗎?”
藍喬搖了搖頭。
她還真是沒聽明白。
陳子期看了眼書房內的蘇大人,旋即收回目光,再也懶得理會。
他伸手指了指藍喬,又拍了拍大黃狗後背,“上狗。”
藍喬愣神,“我如此算計你,你......你竟不怪我?”ъ
陳子期笑了笑,“你所謂的算計,在我眼裏就是兒戲,我都沒放心上,爲何要怪你。行了......你也胡鬧完了吧?”
藍喬下意識點頭,“嗯。”
陳子期略微擺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