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719章 一飯之恩
    陳子期將李三思扶起,笑道:“你的事情說完了,也該說說我的事情。”

    李三思點了點頭,略作思索,“陳兄此去燕國洛水城,東南直行,足有三千餘里,其間大多是荒郊野嶺,少有村鎮。若是策馬趕往,日夜不息,僅需七八日。若是乘車趕往,晝行夜歇,則要二十日。陳兄願策馬還是乘車?”

    陳子期沉吟道:“寧鈺陷入囹圄,我心急如焚。但我知道,越是到了緊要之時,越是不能急躁。我有預感,此去燕國,並不是一條坦途大道,策馬疾行......倒是招搖了些。”.七

    他與大黃狗各騎着一匹馬,在官道上橫衝直撞,這何止是招搖,簡直是足以震撼江湖的奇事。

    不過啊,最重要的是——他不會騎馬。

    此事說出來,倒是有些掛不住臉皮。

    李三思笑道:“陳兄能看到這一點,便是心中有了籌謀,我也能放心些。既然如此,明日晌午過後,山下會有一輛馬車接待。”

    陳子期呼出口氣,拱手道:“勞煩。”

    兩人又攀談了半個時辰左右。

    斷崖風大,寒冷刺骨,陳子期不願多待,隨意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

    李三思親自送陳子期回到臥房,又差人喚來三當家李秀才和四當家藍喬,對他們各自交代了些事情後,復又回到斷崖上。

    他擡眉看着皎潔明月,目光柔和。

    一陣涼風拂過。

    李三思的身影悄然融入夜色,不見蹤跡。

    ......

    翌日,天色微亮。

    天風國,武陵郡。

    一座橋洞下。

    七八位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圍着一位新來的小乞丐拳打腳踢,出手極爲狠辣。

    他們一邊獰笑着施暴,一邊破口大罵着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而周旁過路的人,見到這一幕,皆是視若無睹,更有不少人出言奚落,大多都是在猜測這小乞丐會不會被打死。

    非是人情冷漠,實在是這事兒啊,太尋常了。

    尋常到......只要不鬧出人命,連官府都不願得出面理會。

    說句好聽的話,這乞丐天天爲搶地盤鬥毆,官府人手就這麼多,總不能天天升堂審理乞丐鬥毆之事吧?

    說句不好聽的,你都混成乞丐了,即便上面有青天大老爺願意給你出面主持公道,可你手裏有給下面官爺備好的茶水錢嗎?

    喫力不討好的事情,誰都不願做。

    因此啊,這三教九流的人物,在城裏的私鬥,那都被當成了江湖事,而江湖事大多是江湖了,人家打你,你打回去啊,找官做什麼?

    這江湖上一品、二品的武者這麼多,天天殺人,好壞都有,官府哪能每次出面統籌這些江湖上的事情。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多如此。

    一炷香後。

    渾身是血的小乞丐被丟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刺耳的嗓音,“再來這橋洞下面混飯喫,便打斷你的腿!”

    小乞丐咳了口血,費力爬起身,抹了把面上的鮮血,看了眼橋洞方向,目光平靜。

    他邁着顫巍巍的步子走到街邊一個賣炊餅的攤子前,摸了摸衣裳,朝小販行了一禮,“我肚子餓了,身上沒有錢財,你若能給我半個炊餅,來日我必保你一世富貴。”

    嗓音有些沙啞,卻平穩有力。

    周旁幾位攤主,轟然大笑。

    賣炊餅的小販更是斜睨了眼小乞丐,擺手道:“哪來的瘋子,趕緊滾遠點兒,再不滾,小心我剁了你的手!”

    小乞丐沉默片刻,朝小販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這時,隔壁攤子,一位賣饅頭的中年婦人拿着兩個饅頭過來,不由分說的便往小乞丐手裏塞,“小兄弟,喫吧,不夠還有。”

    小乞丐微微一怔,似有不解。

    婦人笑了笑,“我與你這般大的時候,也捱過餓,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很不好受,這才幫你。你也不必謝我,我只盼你喫完了這兩個饅頭,能好好找個活計,也能養活住自個兒。”

    說着,她從袖口摸出兩個泛着油光的銅板,放在小乞丐的懷裏,繼續道:“我看你行事有規有矩,不像是混喫等死的閒漢,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怎麼......卻活成了這般模樣?”

    “破落了,家破人亡。”

    小乞丐默不作聲的將手中兩個饅頭喫完,又朝婦人躬身行禮,問道:“敢問大娘名諱?”

    中年婦人捂嘴笑道:“我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這麼懂禮節的乞兒。我啊,賤名杜梅,小兄弟......你呢?”

    小乞兒輕緩道:“趙政。”

    中年婦人點頭道:“不錯,倒是個好名字。”

    趙政朝中年婦人行了最後一禮,“杜大娘心善,來日必有福報。今日這一飯之恩,趙政終生不忘。”

    趙政走後,賣炊餅的小販看向杜梅,嗤笑道:“杜梅,你還真當那瘋癲的小子,能給你什麼狗屁富貴?你想金子想瘋了吧,哈哈!”

    周旁衆人拍案大笑。

    杜梅掃了眼身旁衆人,面上笑意漸漸斂去,皺眉道:“施恩若只圖報,便不是恩。善事無論大小,自會積德。你們這些人不知所謂,不懼因果,早晚要被天打雷劈!”

    這一日。

    趙政走出了武陵郡,一路向西。

    出城門時,他遇見了一位青衫書生。

    這位青衫書生腰間繫着兩卷書,手裏握着一卷書,周身環伺着一股子出塵之意,超然脫俗。

    兩人恰好同路,便並肩前行。

    青衫書生笑着問道:“小兄弟,你這身上的傷勢,拜何人所賜?”

    趙政隨意答道:“昨日入城,無處棲身,便就近尋了處橋洞臥着,本想着歇息一夜便走,不料這天剛亮便被一羣人拽了起來,我這才知道,他們將那橋洞當成了自己的地盤,不允旁人臥榻。”

    青衫書生問道:“我瞧得出來,你身懷痛苦,心有憤懣,爲何卻如此隨性?”

    趙政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回道:“只有感受痛苦,才能明白何爲快活,只有充斥仇恨,才能學會何爲感恩。苦難於我而言,只不過是邁向王座的踏腳石罷了,我既然想成爲人上之人,便要先做盡人下之事。”

    青衫書生止步,“這......可是書中沒有的道理。”

    趙政搖頭道:

    “書上說,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書上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書上的道理啊,大多駁雜且矛盾,所以只看書是沒有用的,真正要讀懂書中的道理,還是得好好走上一遍人間,體會一遍人生百味,這才能在駁雜不堪的道理中,取其精華而去其糟粕。這才能真正讀懂書中的道理。”

    青衫書生看着趙政,點頭道:“你說這話,與我一位朋友說的很像。”

    趙政笑道:“你那朋友,定有大智慧。”

    青衫書生將腰間兩卷書解下,遞給趙政,說道:“這兩本書不錯,你閒暇之時,可以多看看。”

    趙政接過後,拱手道:“是了......在下趙政,還未問過先生尊名?”

    青衫書生想了一會兒,“李三。”

    趙政微微一怔,失笑道:“李先生之名,與我要去萬里之外拜見的師父,倒是隻差了一個字。”

    青衫書生拍了拍趙政的肩膀,嗓音溫醇道:“你那師父,定是風華絕代之輩。否則......又怎能讓你這般有見識的小子,跑去萬里之外拜見?”

    趙政將兩卷書系於腰間,笑着點頭,“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