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793章 命運的低語(下)
    忽然,耶魯太白皓腕微燙,似有所感。

    她轉身看去,月夜下,一襲黑袍飄然半空,似秋日落葉般,蕭蕭落下。

    王十九踩着月光,緩步走入涼亭,在耶魯太白的注視下,安然坐下。

    他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掃了眼耶魯太白略微鼓起的小腹,心頭有些尷尬。

    王十九向來自忖,自個兒雖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待好友向來坦蕩,問心無愧。

    第一次救長孫婉兒,他願耗盡壽命,第二次救長孫婉兒,他願捨棄道行,再轉道去救寧鈺之時,他寧願與整座人間爲敵,也要威脅雲瀟瀟。

    可說句實在話,王十九這一輩子,辦的最心虛的,就是救寧鈺這事兒。

    耶魯太白將手臂收入袖中,平靜問道:“你是何人?”

    其實,她在星芒印記的異樣中,隱有所感,眼前這人,大概就是星芒印記的主人。

    王十九斟酌半晌,回道:“我名王十九,此次來見你......是要帶你去一趟聽雨軒。”

    耶魯太白點了點頭,卻道:“滾。”

    王十九微微一愣,回過神後,耐心解釋道:“我需要你用血脈之力,喚醒寧鈺的人性。”

    耶魯太白蛾眉微皺,“與朕何干?”

    王十九賠着笑,說道:“你有寧鈺的孩子,這是喚醒他最重要的一步。”

    耶魯太白沉默片刻,“這孩子姓耶魯,與他無關。”

    王十九輕拍桌案,皺眉道:“我賜下天機印,安排好一切,都是爲了今日。”

    耶魯太白冷聲道:“什麼天機印?朕從未放在眼裏。此事因果,分明是墨玉先生與朕共同決議,與你何干?再者說,朕乃一國之主,若與你共赴聽雨軒,將這事兒鬧得天下皆知,耶魯家臉面何存?”

    王十九眉頭皺的更深,“你不講道理。”

    耶魯太白反脣相譏,“跟你講什麼道理?”

    王十九爲何會知道這件事情,耶魯太白心中清楚,卻依然態度強硬。

    禹雲墨留下的那封信上寫道,寧鈺運勢滔天,並非池中之物,未來必爲天下主宰,而耶魯家只餘耶魯太白一位女子,若要傳承東荒國帝王之位,必須要有個孩子。

    這封信雖未直言,卻也隱晦指出,讓耶魯太白使出手段......

    寧鈺與耶魯太白飲酒的那一夜,耶魯太白親手在酒中下了王安雅親手調製的藥物,這藥物連王安琪都能毒暈,自然輕易將寧鈺拿下。

    那一夜發生的事情,事實上......以禹雲墨爲首的未湖樓知道、以許洋爲首的西荊樓也知道,甚至連拓跋家的小胖子,都清清楚楚。

    即便是遠在不可知之地的柳村村長,也知道這件事情。

    所有人將這件事情隱藏了起來,唯一不知道的人,是寧鈺。

    王十九放緩語調,好言相勸道:“正是緣於天機印,那禹雲墨纔會在‘慎重思索’後留給你一封信,正是緣於天機印,你纔會在‘猶豫徘徊’之後,同意此事。這一切在我賜予你天機印的那一刻,早已註定,這是命運的低語,凡人絕不可違。”

    耶魯太白寒着臉,凝視着王十九的眸子,“命運?聽着厲害,其實不過爾爾。既然你如此厲害,那朕問你,你可知道朕究竟願不願意,與你同去聽雨軒?”

    王十九身子前傾,眸中金光熾熱,輕緩點頭,心中暗道——你不僅會與我同去,更會親自面見寧鈺。

    耶魯太白嗤笑道:“當真妄言,朕說過,這孩子與他沒有......”

    王十九擡手,打斷耶魯太白的話,凝重道:“我會保你的孩子,一生無憂。”

    耶魯太白低眉看向小腹。

    王十九繼續道:“你既然受了命運的懲戒,你的孩子便會得到命運的饋贈,我這人向來公平。”

    耶魯太白仍然沉默。

    王十九想了一會兒,說道:

    “你腹中的孩子,不過是一枚喚醒寧鈺的棋子,若是你不願去往聽雨軒,你與腹中的孩子對我而言,便沒有絲毫作用。你要明白,在天順不出的今日,我在這世上便有無敵之名。你與你的孩子既然起不到絲毫作用,你覺着......我還會將你的孩子,留下?”

    當然,他也只是嚇唬一下耶魯太白。

    王十九雖非良善,卻從不傷及無辜,更何況是一位還未出生的懵懂生命。

    但他不得不這麼說。

    對於父母而言,孩子勝於一切。

    即便耶魯太白明知道王十九不會這麼做,卻也不敢賭那千萬分之一的機率。

    於是,她在沉默半炷香後,點了點頭,“我與你同去聽雨軒,我親自面見他。”

    這一切,果如王十九所說,分毫無錯。

    命運,就是在不經意間,悄然改變一切。

    ......

    聽雨軒,登天樓。

    院子裏,雲瀟瀟、李夢璃、許清,三人坐在涼亭,皆將目光放在不遠處的屋子裏。

    屋子裏。

    許君喜極而泣,雙眸泛起水霧,緊緊抱着寧不凡,哽咽着說不出話。

    寧不凡則是目光平靜,甚至連面上的笑意都沒有流露絲毫。

    這一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許清猶豫半晌,低聲問道:“我怎麼覺着......有些不對勁兒?”

    李夢璃收回目光,看向雲瀟瀟,壓低嗓音,也是問道:“老祖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不該如此。

    寧不凡死裏逃生,應該喜悅,見到母親,更應該動容,怎會冷漠至此?

    雲瀟瀟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復雜,說道:

    “寧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二十二年,相對於他夢中悠遠漫長的駁雜記憶而言,太渺小了。”

    “記得雪落嗎,雪落僅是不完整的一魂,就有數千年的駁雜記憶,所知所聞比我更爲淵博。寧鈺從龍泉祭壇出來之後,已成功融入紅塵仙的兩魂,在紅塵仙無數年的回憶裏,這還僅是滄海一粟。”

    “如今的他,是寧鈺,是雪落,更是失了大半記憶的紅塵仙。他年輕的身體內,裝着一個蒼老的靈魂。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迷茫,也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自己是誰。隨着夢中的記憶越來越深刻,他會逐漸變成夢中的那個人。”

    他夢中的那個人,是紅塵仙。

    李夢璃看了眼屋子,迅速收回目光,繼續問道:“他若融入餘下的一魂七魄,真的能成爲紅塵仙?還是......成爲一個我們誰都不知道的,莫名存在?”

    “這事兒,無人能知。”

    雲瀟瀟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他之前化名的雪落,就是由於殘魂無法承載數千年的駁雜記憶,纔會瘋癲異常、兇狠暴虐。因而,在寧鈺徹底消化腦海中的記憶之前,絕不能再融入餘下一魂七魄,否則......這無數年的記憶襲來,他復又會成爲雪落,陷入真正的癲狂。”

    一天讀了一本書,沒什麼問題,但一天讀了幾千本書,更將每一個字都深深記下,便猶如千萬根銀針時刻刺入腦海,痛苦異常。

    三人正說話間,卻瞧見寧不凡與許君聯袂走來。

    寧不凡徑直走向雲瀟瀟,問道:“羨魚何在,我要見他。”

    雲瀟瀟微微一怔,心中竟有些莫名煩躁。

    爲何,竟是這個名字?

    爲何,又是這個女子?

    可惡的羨魚,可憐的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