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的身份,在旁人眼裏很神祕,但對於雲瀟瀟而言,可是清清楚楚。
“她在萬京城。”
雲瀟瀟面色顯然有些難看,不忿道:“她將近一年的時間,都在萬京布一座縛靈大陣,據說這套陣法大成之日,連天順高手都能困着,也不知道......是拿來對付誰的。”
說着,還有意看了寧不凡一眼。
寧不凡沒有理會雲瀟瀟話裏的‘深意’,只是點了點頭,偏轉目光看向許君,微微垂首,“娘,我要去一趟萬京城,您與我同去。”
他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帶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許君猶豫了會兒,輕聲道:“鈺兒,一來,娘跌境日久,已是凡俗,這從聽雨軒往萬京城走,遙遙數萬裏,娘怕走不了遠路。二來,娘此時仍是戴罪之身,今日若走出山門,恐會讓你遭受非議。”
萬京城有個名爲許洋的少年,許君很想去見一見。
不過......她雖然被王安琪從斷魂淵帶了出來,身上卻仍擔着‘聽雨軒逆徒’的名聲,若是入世,或許會被人戳脊梁骨。
寧不凡思索片刻,從袖子裏摸出一枚赤紅鳥蛋,遞給許君,“此爲鳳果,遠古之物,您隨身帶上這枚果子,便能源源不斷汲取神鳳之力,寒暑、風雪不侵。若以此果泡茶,每日三杯,對強身健體,大有裨益。”
有句話他還沒說。
若是許君將這鳥蛋以道法烹煮吃了,只要一口,便能借助龐大的靈氣,衝破堵塞了二十餘載的經脈,重入一品之境。
五色神鳥在蛋裏,長長舒了口氣。
還好,只是泡茶,能接受,能接受。
雲瀟瀟忽然問道:“我有一個朋友,她早些年被人偷襲,不小心跌落了武道境界。她託我問上一句,若是將這枚鳥蛋煮了喫,對她的修行可有臂助?”
她停頓少許,一本正經的添上了一句,“我的朋友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
寧不凡瞥了眼雲瀟瀟,直接掠過‘朋友’這兩個字眼,平淡道:“天順之境,已是武道頂點,喫什麼都是無用。你若要重入天順之境,便該潛心悟道。”
雲瀟瀟哦了一聲,面色有些失落和惋惜。
她倒不是惋惜自個兒的武道境界。
她是在惋惜,沒有理由喫鳥蛋了。
五色神鳥強忍着心頭怒火,瞧着寧不凡的面子上,還是沒有罵出口。
它涅槃成了個鳥蛋。
雲瀟瀟成了個凡人。
兩者半斤八兩,誰怕誰啊。
李夢璃瞧見老祖宗如此不靠譜,只好朝寧不凡說道:“鈺兒,你娘身上的罪責,已然消了。今日,我便恢復你娘聽雨軒弟子身份。”
既然如此,許君入世之事,再無阻礙。
寧不凡也沒有道謝,在他看來,這是理所應當之事。
他攙着許君的手臂,往門外走去。
雲瀟瀟眼珠一轉,跨步跟上。
寧不凡回身,問道:“何事?”
雲瀟瀟輕咳一聲,“我身爲你的老祖宗,擔心你在入世之後遭人欺負,打算跟着你一塊兒去趟萬京,一路上也能護着你。”
寧不凡收回目光,“不允。”
話音落下,他攙着許君走出院子,留下僵在原地的雲瀟瀟。
雲瀟瀟微微抿嘴,收回腳步。
——不允。
這兩個字,她可是三千餘年,沒有聽人說起過了。
寧鈺剛出祭壇時,還很迷惘。
這是寧立安排好的道路。
若是寧鈺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終究會成爲復甦的紅塵仙。
還餘.......一魂七魄。
“羨魚是誰?”
李夢璃打破寂靜,問道。
雲瀟瀟面色恢復平靜,坐會桌案,輕緩道:“一個早該死去,卻死不了的凡人。”
這個時候,她終於恢復了老祖宗的威嚴。
許清猶豫片刻,低聲問道:“寧鈺帶君姐去萬京,是爲了什麼?”
李夢璃皺眉,“自然是爲了見那位藏在萬京城的孩兒。”
雲瀟瀟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兩人沒有足夠的智慧,太過淳樸。
其實,她隱約能夠猜出,寧鈺帶上許君入世的真正目的。
試問,若是許君入世。
遠在燕國、一直躲着寧鈺的寧立,會不會趕來相見?
若是寧立來了,寧鈺不就能見到他了嗎?
寧鈺去萬京,一方面是爲了見羨魚,另一方面,是要跟他的父親會面,將斷了的棋局續上。
有句很難理解的話,還是得說一說。
紅塵仙既然已經復甦,先前阻止寧立計劃的人,無力挽回,大多數只能靜默看着,不會再伸手阻攔。
若寧鈺是紅塵仙,祂既然已經降世,便會擔負人間的職責,於是,他定會與寧立合作,設法尋回一魂七魄,恢復實力與記憶。
若寧鈺只是寧鈺,他已經險些迷失,無論人間的職責有多麼重要,他想的都是先保全自身。於是,他會極力抗拒融入餘下的一魂七魄,甚至會以一己之力掀開寧立的棋盤。
這是兩個不同的抉擇,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讓世人瞧清,寧鈺究竟是誰。
若是寧鈺選擇前者,這個世上的任何人,或許都不會阻攔。因爲,紅塵仙的復甦,對未來的大劫,是一大助力。
人們會稱讚祂,仰慕祂,甚至會爲祂立起一座座雕像。
但,如果寧鈺選擇後者,一位復甦並不完整的紅塵仙,無法拯救人間。該扛起的職責沒有扛起,便會被視爲人間之敵。
人們會辱罵他,蔑視他,甚至與他割袍斷義不同戴天。
這就是不堪入目的人性。
雲瀟瀟希望寧鈺會一直是寧鈺,在她眼裏,寧鈺是個好孩子,他還很年輕,不該承受這麼大的事情。
可......當她聽到‘不允’兩個字後,壓抑了三千餘年的思念與仰慕,不可抑制的襲上心頭。
她,想祂了。
雲瀟瀟覺着,若是紅塵仙復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所有人都不會死,除了寧鈺。
“唉——”
雲瀟瀟搖頭失笑,輕聲自語,“我終究......還是個自私的人。”
“可我都善良了三千多年,如今......我都要死了,還不能自私一下嗎?”
“這都三千多年過去了,可您的眼裏,怎麼只有羨魚啊?”
說着說着,她那雙好看的眸子竟是微微泛紅,水霧泛起,哽咽起來。
李夢璃與許清面面相覷,目光驚疑不定。
她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這位在數千年前就叱吒風雲的颯爽女子。
這位率先跨入仙門鏖戰羣仙的絕世兇人。
這位默默守護了人間數千年的天順地仙。
聽雨軒之人,最敬畏和最仰慕的老祖宗。
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