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799章 論是非
    翌日,初破曉。

    青州城下,官道前。

    一根立起的破爛旗幟,隨着清涼秋風微微搖曳。

    茶館王掌櫃打着哈欠踹開木門,眯着眼瞧着微亮的天色,嘴裏嘟囔着——嘿,真他孃的冷啊!

    不斷落下的泛黃樹葉,似乎在迎接將要抵達人間的冬雪。

    自藏龍關屠城一事過後,整個東海四州無人不知青州王慶之的威名。

    王慶之卻也懶得置換地方,索性仍居此一隅之地,不過......這家本就人少客稀的茶館,更是無人敢駐足。

    也是,這屠城之人王慶之開的茶館,誰敢輕易駐足?

    偶爾來上三兩個遊俠,大多也是有不俗武道實力的江湖高手,來此瞻仰一番王掌櫃的英姿。

    起初,王慶之倒是也樂得清閒,仍舊每日擺上新茶,逢迎舊客,可......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發現,這茶館竟是因無人照應,還賠錢了。

    王慶之聽聞賬房先生稟明後,臉都氣綠了。

    他雖然不缺這兩三個大錢,但向來自負自個兒是什麼‘商業奇才’,沒成想這做了八年的茶館,莫名其妙到了要黃了的地步。

    於是,王慶之只好將茶館打下手的兩個夥計給裁減了,只留下了個賬房先生。

    按他的話來說。

    這每個月頭,一個夥計就得給上五枚大錢,兩個夥計就是十枚大錢,可這客棧一個月都賺不到十枚大錢,若要經營下去,裁人也是無奈之舉。

    至於咱們鬢髮皆白的賬房先生,是西荊樓的人。

    幹起活來,不要錢。

    賬房先生是不明白,這王慶之分明探手就能取出千萬金銀,卻要爲了個經營不下去的客棧而如此費心勞神,趕走了打下手的小廝,還得王慶之自個兒去端茶遞水,如此行事,實在墜了身份。

    王慶之則是嗤笑一聲——你懂個屁!

    其實這事兒,也不難理解,走在江湖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活法。

    相對於西荊樓主事的身份,王慶之最看重的還是茶館掌櫃。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在寧不凡數次邀去輪迴之時,婉言謝絕?

    晌午過後,日頭正盛。

    王慶之正趴在櫃檯,百無聊賴的打着哈欠,耳畔卻傳來一道破空劍鳴。

    “嗯?”

    王慶之略有疑惑,剛偏轉目光,便瞧見了一位白袍白髮的年輕男子的身影。

    寧不凡攙扶許君坐下後,朝櫃檯後面色驚詫的王慶之微微拱手,“掌櫃的,來壺好茶?”

    王慶之揉了揉眼,定睛再看,驚呼出口,“寧先生?”

    寧不凡瞥了眼王慶之,拍了拍身旁空座,淡淡笑道:“西荊子可還有啊?”

    “有,自然是有的!”

    王慶之喜不自勝,屁顛屁顛跑到後院,不多時便提着一壺新茶,手裏抓着幾個瓷杯,擺在了案子上。

    他先給寧不凡滿上一杯熱茶,又給許君倒了一杯,樂呵呵問道:“這位姑娘是?”

    姑娘?

    寧不凡面色古怪。

    許君笑吟吟道:“你這小子,好會說話,我是不凡的孃親,喚作姑娘,倒是差了輩分。”

    王慶之聞言,瞪大了眼,“姑娘欺我不成?”

    許君微微愣神,不解道:“爲何如此說?”

    王慶之繞着兩人走了一圈,仔細打量,板着臉道:“姑娘氣質絕俗,似天上女仙臨凡,分明是二八妙齡,豆蔻芳華,該是寧先生的妹妹纔是,怎會是孃親?不像,不像啊!”

    許君聞言,心頭微喜,卻佯作不悅,“什麼二八妙齡,豆蔻芳華,我都四十好幾了,你這小子滿嘴甜言,我可不愛聽。”

    王慶之猛一擺袖,肅然道:“衆所周知,我王慶之嘴笨,向來說不得甜言,只會實話實說。據我觀之,姑娘之美,堪稱天下之最,人間少有啊!”

    許君再也藏不住笑意,喜不自勝,“我當年入江湖之時,連江湖蝶花榜可都沒入,什麼人間少有,可萬萬不敢多說。”

    王慶之猛然拔高音調,“什麼狗屁江湖蝶花榜,一羣庸脂俗粉爾!她們哪敢與姑娘作比,呸!她們不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將寧不凡晾在一邊,足足說了半個時辰。

    這短短的半個時辰,瞠目結舌的寧不凡,足足聽到了天底下所有能稱讚女子的詞句。

    王慶之動容不已,“君姐,你我真是相見恨晚!”

    許君正要喚上一句——王老弟。

    可一旁寧不凡卻是坐不住了,我將你當成王兄弟,你卻想當我王叔叔?

    他連忙奮力一腳將王慶之踹飛出去。

    許君看向寧不凡,蛾眉微皺,責備道:“鈺兒,你怎可如此魯莽。”

    寧不凡心頭膩味——娘,你倆才相識半個時辰啊?

    王慶之翻身而起,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頗爲大氣的勸道:“君姐,孩子還小,多有非常之舉,也是情理......”

    寧不凡聞言,臉色一黑,抓起王慶之的衣裳就往後院拖拽。

    約莫一炷香後。

    寧不凡愜意走出後院,身後是鼻青臉腫的王慶之。

    王慶之咳嗽一聲,朝許君拱手行禮,訕笑道:“伯母。”

    這年頭的江湖人,怎麼就這麼粗俗呢?

    不講理啊。

    寧不凡看向王慶之,問道:“還未問過,小魚兒如何了?”

    小魚兒,真名爲上杉秋雨。

    上杉一族,爲了東海四州的百姓,慘遭株連,唯一留存的血脈,便是上杉秋雨。

    春夏秋執掌東海四州之後,除了剿賊之外,最看重的就是爲上杉家平反。

    先前,寧先生讓刀三爺提着四州刺史的頭顱埋在上杉白的墓前,最大的目的是爲了將上杉秋雨請回青州,讓上杉家之名,再臨東海四州。

    王慶之見寧不凡面色凝重,便也不再戲謔,正色道:

    “刀三爺數次去請上杉秋雨,卻請不動。後來......還是春夏秋親自去無名酒館,將小魚兒認作義女,這纔將其帶回了青州。”

    “如今的小魚兒,不僅身負上杉家的名望,更是春夏秋膝下唯一子嗣,將來是要承繼四州大業的,到了那時,西荊樓便不會再插手東海四州之事,讓上杉家之名,統領東海四州。”

    寧不凡略有詫異,“你們費盡心力將東海平復,竟捨得撒手不管?”

    王慶之搖了搖頭,笑道:

    “其實,西荊樓大多數人,都似我這般無心權勢,哈哈,其實就是憊懶得緊。我等傾覆東海,一方面是不忍四州百姓遭受賊寇欺凌,另一方面,是爲了將寧先生面前道路掃平。既然這兩個目的已然達成,也該思慮撒手。”

    “說句實在話,似你我這等江湖人,再如何厲害,也只是區區亡命之輩,來江湖一趟,只管風流便是,要什麼俗世權勢?而......泱泱東海,遼闊四州,足有百萬人,我等江湖勢力若是隨意插手吏治,對百姓不公,對人間不公。”

    寧不凡緩緩點頭,舉起杯子,飲了一小口,“我真是......越來越喜歡西荊樓了。”

    王慶之嘴角掛着淺笑,爲寧不凡滿上茶水,“新茶難裝舊瓷杯,前人成敗,今人論是,後人論非。”

    寧不凡伸出一指,點向新茶舊杯,搖頭失笑,說道:“妙!”

    好一個,論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