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800章 聊發狂捐
    約莫晌午過後,日頭正盛。

    寧不凡起身告辭。

    王慶之拱手相送,“寧先生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相會。不如......您在青州城住些時日,在下喚春夏秋與小魚兒過來,也能說些舊話?”

    寧不凡擺手婉拒,“前路甚遠,耽擱不得。”

    其實......前路雖遠,卻也不急一時。

    寧不凡只是覺着此時入青州,有些不太合適。

    雖說,整個東海四州都是緣於他的到來,這才能改天換地,但如今的四州刺史春夏秋,在寧不凡入東海之時,曾設下毒計,請寧不凡入甕。

    蛟龍島上一戰,寧不凡不僅被刺瞎了一隻眼,更險些喪命。

    這些事情,雖然已成往事,但終究是一根插在心頭的尖刺,隱隱生疼。

    這根刺,並非插在寧不凡的心中,而是他春夏秋。

    春夏秋無臉面見寧不凡,可寧不凡若入青州,春夏秋也只得前來拜會,到那時......徒添尷尬。

    相見無言,不如不見。

    畢竟春夏秋是四州刺史,日後還要統領四州數百萬百姓,寧不凡不入青州,是給他春夏秋留些臉面,而他春夏秋的心中,必會生出些許感激之情。

    只待......日頭久了,三五年過去,纔是寧不凡再入青州之機。

    到那時,寧不凡只需在杯酒之間,便能設法收復春夏秋,即便收復不了,也能讓春夏秋還一個人情。

    這偌大的東海四州,西荊樓不要......輪迴要。

    若是王慶之能夠察覺到這一點兒,或許便會重新審視一番眼前這位寧先生。

    至於......寧不凡要伸手摸向東海四州,也並非是爲了什麼權勢富貴,而是在尋一條後路。

    他在想,若是此去萬京,敗下陣來......前有棋閣江湖高手,後有東海四州數十萬將士,方能心安。

    王慶之心中自然沒有這麼多深思熟慮,他只是覺着寧先生走的倉促,有些可惜。

    直至,他仰面看着飛逝而去的劍光之時,微微皺眉,忽然想到——原來,這寧先生此次飲茶......又未結賬。

    “唉——”

    王慶之長長嘆了口氣,揹着雙手,連連搖頭。

    這本就快黃了生意的茶館,越發風雨飄搖了。

    ......

    夜深人靜,明月晃眼。

    汴梁城,拓跋家。

    “咯吱——”

    拓跋渠臥榻酣睡之際,隱約間聽到有人推門而入,迷糊朦朧間,便被一隻手提着內衫往上一提,耳畔旋即傳來兩道壓低嗓音的交談之聲。

    “嘿,這小胖子,還挺沉啊,肚子上全是肉,這麻袋都快裝不下了。”

    “那可不,這廝做慣了紈絝惡少,一天到頭除了喫飯就是睡覺,閒來無事再去調戲那些個溫婉可人的小娘子,身上能不長肉嗎?”

    拓跋渠驀然驚醒,心頭微驚,來不及呼喊,伸手就要去摸枕頭下藏着的劍,可就在下一刻,他的脖頸便被人狠狠劈了一掌,眼前忽然一黑,再無知覺。

    昏厥之前,心中有幾個疑惑,電光火石間劃過。

    在拓跋家,綁拓跋家的小少爺。

    在棋閣的地盤,綁棋閣的輪迴司主事。

    究竟是何人,竟有這麼大的膽子?

    而......守在房門外的諸葛軒逸與聞人雨澤,是天下少有的高手,這天底下究竟何人才能越過兩人的耳目,悄無聲息的潛入房內。

    很快,他便會知道答案。

    ......

    月夜下。

    汴梁城外,一處殘破涼亭。

    桌上擺了幾碟小菜,放着一罈剛剛開封的好酒。

    三副碗筷。

    寧不凡與王十九舉杯對飲,碗筷不停,時而攀談。

    兩人對面,是依靠在長椅上,尚未醒來的拓跋渠。

    “你這廝,可真不是個好東西,”王十九一邊扒拉着飯菜,一邊斜眼看向寧不凡,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請人飲酒,哪有你這麼請的?”

    寧不凡樂呵笑道:“這小胖子太安逸了,找個由頭嚇唬一下,也是趣事。我方纔與你說這個計劃的時候,你可是極力贊成,如今事情都做完了,怎麼就換了一副嘴臉?”

    王十九義正嚴詞道:“我可是不惑高手,怎會做山賊一般的綁票之事?你這話,可是不能亂說。”

    寧不凡點了點頭,伸手就將王十九的飯碗往身前一拉,“這飯菜是我孃親手所做,說是給咱們慶功之用,既然你沒做過山賊的勾當,自然談不上慶功,你別吃了,尋個陰暗角落蹲下就成。”

    王十九劈手奪過碗筷,正要嘲弄幾句,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見拓跋渠猛然起身,嗷嗷叫喊着就要兩人拼命。

    ‘啪!’

    王十九乾脆利落的一巴掌將拓跋渠拍倒,“還讓不讓人喫飯了?”

    這一巴掌,將拓跋渠的魂兒給拍了回來。

    他瞪大了雙眼,看看王十九,又看看寧不凡,又使勁揉了揉眼眶,驀然拔高音調,“寧先生!?”

    王十九撓了撓耳朵,又是一巴掌拍在拓跋渠頭上,“小點兒聲,夜深人靜的,嚇死個人!”

    剛回過神來的拓跋渠,又被這一巴掌拍的目亂神迷。

    寧不凡笑了笑,放下碗筷,提起酒罈,滿上一杯酒,往拓跋渠身前輕輕一推,“我聽說,你要與我飲酒?”

    拓跋渠低眉看着清澈的瓊漿,愣了少許,心中便已恍然。

    緊接着,寧不凡從懷裏摸出一枚銅板兒,兩指捻起,上提少許,“飲罷了酒,這銅板兒,我就收下了。”

    拓跋渠聞言,心中百感交集,當即便舉起酒碗,‘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來。

    酒盡胸暖之時,拓跋渠放下空碗,用手擦了擦嘴角掛着的酒水,長長吁出口氣,“此酒......難以入喉。”

    他這句話裏面,攏共有兩層意思。

    淺的那層說的是,酒水之烈,生平罕見,而這江湖上大多數性情豪邁的遊俠,都是喜飲烈酒,拓跋渠說出這話,是在悄然逢迎寧不凡與王十九,說他們兩人心胸激盪,性情豪邁。而他,只是個紈絝少爺,碗中烈酒,自然難以入喉,

    深的那層說的是,烈酒常有,人卻不常相伴,寧先生一別數月,歷經磨難,險些竟回不來。似今日歸來再會,月下對飲,是他拓跋渠平生之幸,碗中之烈酒,當思來之不易,飲下一口,便少了一口,他實在捨不得飲下此酒,這才難以入喉。

    拓跋渠自然不會哭着喊着去抱寧不凡大腿,嚷嚷一句——寧先生,我想死你了!

    如此作態,太過粗俗。

    王十九爲拓跋渠滿上一杯酒,看向寧不凡,笑道:“如今我才發現,輪迴皆是高雅之輩。你拉人入夥的眼光,着實不錯。尤其是我,你將我拉入輪迴,你祖墳得冒青煙啊!”

    寧不凡舉杯迎月,旋又掠過月光,與兩人手中酒碗輕輕一撞,“此時明月高懸,風靜雲酣......”

    拓跋渠微微一笑,說道:“不如滿飲此杯,聊發狂狷?”

    王十九嘿嘿笑了兩聲,“多少江湖事,盡付笑談中,殺人與飲酒,一般風流!”

    “喝!”

    一時觥籌,片片交錯。

    酒量最差的,應是寧不凡,而最先醉的,卻是王十九。

    酒不醉人,人自醉。

    雲不遮月,月自遮。

    翌日。

    有細碎白毛飄入涼亭,醉酒酣睡三人不覺。

    晚秋尚未走遠,寒冬忽來,瑟瑟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