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846章 孰重孰輕
    司徒夢蝶並非明白事理,而是色厲膽薄。

    她方纔說要砍寧不凡兩劍,是真的想這般做,只是有些事情想想也就成了,實力不允許啊。

    寧不凡二品之時,便能輕易拿捏她,待寧不凡入了一品之後,幾乎可稱同境無敵,天下沒幾個一品能跟他較量高低,司徒夢蝶自然不行。

    “甲骨......可有後人?”

    寧不凡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話。

    司徒夢蝶輕輕搖頭,“甲骨之母,二十三年前難產而死,甲骨之父,兩年前壽終正寢。一年前,你來客棧尋我,讓我爲你找尋甲骨之時,他正爲父親守孝。”

    那個時候,寧不凡以司徒夢蝶的性命要挾甲骨去往蜀郡,爲風語小姑娘診脈。

    司徒夢蝶斂起寬袖,輕聲道:“應該是四五年前,王安琪與王安雅一道入世,那個時候武道尚未開天,一品便是絕頂。這姐妹兩人來了我的客棧,甲骨出言輕佻,險些被王安雅活活打殺,是我出言相勸,這才留了他一命。”

    “這份恩情,甲骨一直記在心裏,他是一個真正的江湖人......寧鈺,你知道的,在江湖人的心中,救命之恩大於天。當他知道我被你囚禁之後,即便極不情願與你打交道,卻也依然褪下白麻孝服,趕至蜀郡。”

    “記得,咱們從蜀郡出發的前一日,甲骨曾經跟我這般說......他說,已經瞧出了天下江湖的動盪,也瞧出了寧鈺這一行人,此去萬京,身必犯險,若是留在寧鈺身邊,恐有殺身之禍。”

    “我讓他走,他卻不走,我知道......這是因爲你又將我帶在身邊,爲了就是逼迫甲骨隨行。他還說,即便他真的死了,只要我還活着,他便覺着值得。當時,我還罵他不會說話來着,沒想到,這一日竟真的到了。”

    司徒夢蝶聲音越發低了。

    寧不凡坐在旁側,靜靜傾聽,心中泛起淡淡漣漪。

    原來......甲骨一直知道,來萬京會有生死之險。

    在這個故事裏,寧不凡卻是個徹徹底底的惡人。

    司徒夢蝶眼圈泛紅,輕輕擡眉,與寧不凡平靜對視,以極大的勇氣說道:

    “寧鈺,你是天機榜首,你很厲害,是的。你身邊的那些願意幫你的人,他們也很厲害。可是......你爲什麼要將我和甲骨,都當成傻子呢?”

    “風語......還等着她二師父回去呢。”

    這個世上,聰明的人不多,卻也不少。

    司徒夢蝶並不傻,她與王安琪一樣,是大智若愚之人,只是......很多事情,她們心中知道,卻寧願欺騙自己,而不願說出來。

    欺騙旁人容易,欺騙自己,卻是一件難事。

    寧不凡緩緩起身,迎面看向天邊斜斜掛着的那一輪殘月,沒有說話。

    江湖很大,每日都有新人來,江湖很小,每日都有舊人走。

    寧不凡收回目光,居高臨下看着司徒夢蝶,認真道:“從今以後,我不再限制你的來去,你自由了。隨便你去哪裏都行,若是有朝一日受了欺負,來輪迴找我。”

    司徒夢蝶擦了擦面上的淚痕,悽然一笑,“你這般狠厲無情之人,也會生出憐憫之心?”

    “不,”寧不凡輕輕搖頭,負手立於月光下,輕聲道:“姑且算是......交易。”

    大人物之間的博弈,往往會用許多棋子佈局,而這些棋子,大多都是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無辜性命。

    落子之人,何其殘忍。

    寧不凡曾經是一枚棋子,自然懂得棋子的無奈。

    譬如甲骨的生死,從來都不是由甲骨操縱,他只能被大勢裹挾,含恨死去。

    江湖像是一條溪畔,裏面落滿無數大小不同的石頭,而今日的寧不凡,明日的輪迴,便是這條小河裏,最大的那塊兒石頭。

    甲骨以身死,換來寧不凡護着司徒夢蝶一生平安。

    若他泉下有知,也該含笑纔是。

    只是可惜,從此之後,甲姓......無醫。

    夜色漸漸深沉,司徒夢蝶朝寧不凡行了一禮後,走出院子,出了萬京。

    寧不凡覺着,司徒夢蝶大概是要去一趟蜀郡,見一見風語,畢竟如今的風語,算是甲骨的徒弟。

    再過段時日,司徒夢蝶或許還會再去一趟甲骨的祖宅,將那藏於閣樓的百卷醫書拿出、交由風語。

    若能將甲骨的醫術傳承下去,也算是還活着的人、能爲死去的人,做出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

    天色微亮。

    柳凝兒起的很早,洗漱過後,瞧見房檐上、仿似木雕一般的寧不凡後,愣了半晌,揚了揚手,“寧公子,你何時回來的,夢蝶姐呢,怎麼沒瞧見她?”

    寧不凡低眉看去,隨口回了一句,“我昨夜便回來了,至於司徒夢蝶......她與甲骨一道,出了萬京,回東荒國了。”

    這些事情,不讓柳凝兒知道,也是爲了她好。

    柳凝兒點了點頭,剛要再說話,卻聽到院子外傳來輕緩的敲門聲。

    寧不凡躍入院子,尋了個桌案,隨意坐下,“凝兒,沏茶。”

    柳凝兒乖巧點頭,走入迴廊,去忙活了。

    寧不凡兩指輕輕倒扣桌案,一陣清風忽來,院門大開。

    手裏握着清池劍鞘、頭上纏着白布的秦天,迎面而來。

    “寧鈺,你果然還活着。”

    秦天笑了笑,讓開身位,“你猜猜,這位是誰?”

    這時候,寧不凡才發現,這秦天后面,還跟着一位手握玉扇的翩翩公子哥。

    這位年輕人瞧着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俊俏,眸光極爲遊神,身上一襲黑袍,袖口以金線繡着牡丹,滿頭黑髮,隨意用一根簪子束起,尚未及冠。

    寧不凡心中瞭然,仔細打量,“你除了能將三皇子姜協帶來,還能帶來哪個?”

    秦天輕輕點頭,將清池劍鞘拋給寧不凡,拉着姜協坐下,問道:“給皇帝看的信,可寫好了?”

    寧不凡接過劍鞘,放在案子上,然後從懷裏摸出一封信,按在桌案,往前推去,“我倒是想問問,你的身份如此隱祕,怎會與許洋有了聯繫?”

    一聽這話,秦天無奈笑道:“三日前,你帶着我上天,又將我一腳踹了下來,墜落街坊。那般動靜,你當這萬京城內的衆多勢力都是瞎子不成?”

    “不消半炷香,便有西荊樓的一品高手趕來,將我帶到了司涯......哦,也就是江家少主許洋的面前,我知道他與你的關係,便將咱倆密謀的事情給說了出來,這纔有了他與我定計,一道逼迫.....咳咳,奏請皇帝立姜協爲儲之事。”

    寧不凡看了眼姜協,收回目光,看向秦天,問道:“督察院......是如何看法?”

    秦天微微挑眉,“督察院?”

    姜協目光平靜,拱手道:“回先生的話,督察院裏,七品以上的官吏,大多是我的人。七品以下的暗探,大多是秦兄的人。”

    如此......權勢滔天的督察院,便不會成爲攔路之人。

    寧不凡想了一會兒,又將目光放在秦天身上,問道:“督察院裏面的人,我並不在乎。我的意思是,你父親的態度,畢竟......他是你的父親。”

    督察院左都御史秦雲與戶部侍郎江嘆之,向來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偏偏,他們兩人的孩子,秦天與許洋,卻要對皇室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秦天聞言,目光頗爲詫異,“這,還能成個問題?”

    只要不是傻子,都想得明白,秦雲雖然對皇帝極爲忠心,但若是要讓他在皇帝與兒子之間選擇一個,他一定會選擇兒子。

    即便,給秦雲整座天下,秦雲也不會將秦天交出去。

    寧不凡並非傻子,可他卻真的想不明白——天下與兒子,究竟孰重孰輕?

    畢竟......他的父親,名爲寧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