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脆耳的嗓音傳來。
柳凝兒從屋檐下走來，手裏端着新沏好的熱茶，面色古怪的盯着秦天，看了又看。
三年前，秦天在鳳棲樓調戲柳凝兒，被李三思提着椅子打的頭破血流，從此便有了‘頭角崢嶸’的美稱。
當然，這事兒說實在話，也確實怪不到秦天頭上，畢竟當年之事，是柳凝兒有意爲之。
這些事情，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往事，沒有人會將這些小恩怨放在心裏。
秦天擡眉看去，輕輕拱手，“幾年不見，凝兒姑娘的模樣，又俏了些。”
“能讓你這浪蕩子如此誇讚，我真不知該喜該悲，”柳凝兒翻了個白眼，將瓷杯放在幾人面前，一一添了新茶，又將目光放在姜協身上，打量了一會兒，狐疑道：“這是......三皇子？”
“你們兩人，怎的來了？”
萬京四大紈絝，秦天、姜協、洪金寶、孟河離蘇，這四人的模樣，在萬京城可謂是人盡皆知。
說起來，寧不凡此次前來萬京，還未見過孟河離蘇這個便宜大哥，若是得了閒暇，還是得去見上一見。
畢竟，寧不凡與孟河朗還曾有過一番‘裂土封王’的約定。
“我來喝茶。”
秦天淡淡一笑，托起杯盞，輕輕吹了吹面前騰起的熱霧。
“我來拜師。”
姜協將目光放在寧不凡身上，微微頷首，將自身的姿態放的很低。
柳凝兒瞧着寧不凡神態如常，便沒有多說些什麼，從屋檐下搬來了個木墩子，安靜坐下。
寧不凡抿了口茶，看向姜協，緩聲道：“你身爲天風國三皇子，身份極爲尊貴，當真願意拜我這個草寇之流爲師？此事若成，影響深遠，你當好生思慮纔是。”
姜協站起身，拱手回道：“我雖是皇子，卻從不覺着自己的身份比百姓尊貴。先生雖身在江湖，卻也絕非草寇之流。我拜師之事，絕非唐突，乃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議，請先生莫要推辭。”
寧不凡輕輕頷首，“輪迴只是一個山賊勢力，遠沒有江湖上那些人傳的那麼邪乎，你即便願意屈尊入輪迴，可這廟堂上下，總是少不了對你的非議，畢竟......有了一層江湖身份，總是會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士子奚落。”
“名聲之事，小事爾。”姜協緩緩搖頭，誠懇道：
“天下人的看法，我若當真在意，又怎會隱忍十餘載？這些年來，每每遭人奚落、嗤笑，我都會告訴自己，我只需要穩紮穩打的按着自己的心意，走出該走的每一步。”
“哪怕......我走過的路，最終被證實是錯的，但這也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我永不生悔。在這條路沒有走到盡頭之前，我並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我，也不在乎旁人是否看錯了我。”
不走旁人覺着你該走的路，去走自己認爲是對的路。
這便是從心之道了。
世上大多數人，都知道按着自己心意去做事才最快活，卻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姜協貴爲皇子，卻能做到這一點，可見其心中有鴻鵠之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寧不凡心中對姜協生出一絲讚賞，“既然如此，我便收你入門。”
姜協如釋重負，滿心歡喜，當即便朝寧不凡行了跪拜大禮。
寧不凡略微拂袖，以劍意化作清風將姜協託了起來，輕聲道：“既然你我有了師徒名分......有件事情，我還是得先與你說一說。”
姜協正色道：“寧師請說，姜協洗耳恭聽。”
寧不凡心中暗道，這小子，也算是圓滑。
斟酌少許，寧不凡開口說道：“待你登基之後，我再將帝王之劍以及調用隱仙大陣的法子交予你，此間緣由......我不好細說。”
畢竟，如今的姜協雖拜入寧不凡門下，但維繫兩人師徒名分的，還是相同的利益，而依靠利益維繫的關係，則是世間最不牢固的關係。
“不。”
不料，姜協竟是一口回絕，言辭鑿鑿道：“依我來看，即便是我登基之後，寧師交出帝王之劍便可，以此劍調用隱仙大陣的法子，絕不能教我。”
寧不凡聞言，目光詫異。
一旁，秦天抿了口茶，放下杯盞，淡然道：“不思未來者，未來必棄之。寧鈺，我且問你，這一世，你、我、姜協，是爲同道之人，對否？”
寧不凡微微點頭，“自然。”
否則，幾人也不會坐在此處飲茶。
秦天輕拍桌案，問道：“皇室與輪迴有共同的利益，這才能聯手，這一世有我們三人，那等我們隱去之後，下一代的輪迴之主與下一代的皇室，若是生了齟齬呢？”
隱仙大陣，可是足以殺天順啊。
若是生了齟齬，輪迴必會動盪天下，雖攻不入萬京，但天風國的百姓，或遭塗炭。
畢竟，誰敢擔保，一代代傳下去的輪迴之主，都像寧不凡這般，是個沒有權勢之心的人？
寧不凡端起一杯茶水，細思片刻，大概猜出來秦天的意思。
秦天斂起寬袖，緩聲道：“天風國的廟堂之上，皇室最大，天風國的江湖之上，輪迴最大。若是兩者生了齟齬，天下必起紛爭，王朝必然動盪，往後的天下，武道漸漸昌盛，已經不僅僅是朝廷說了算的，但若是由江湖說了算，天下也會動盪不堪。”
“因而，治理天下，還得王朝。不過......在江湖勢力越發昌盛的後世，江湖與廟堂，必須找尋到一個互相制衡且互相利用的方法。譬如......皇室掌劍，輪迴掌法。”
“若要動用隱仙大陣，便由兩方共同選出一位信得過的人，來做執劍之人，若能以此方略行事，可保至少數百年，輪迴不滅，皇室不滅。”
姜協接過秦天的話茬，接着說道：
“隱仙大陣在，即便天順當頭，萬京城也可不滅。輪迴握着調用隱仙大陣的法子，皇室便只得依靠輪迴。但，輪迴無劍，即便未來的某一位輪迴之主生欲取皇室而代之的心思，也無法憑藉隱仙大陣滅去皇室。反而，輪迴若能爲皇室謀求太平，治理江湖，皇室也可對輪迴抱有寬容。”
“兩者合，則百利。兩者分，則百害。若是‘執劍人’的制度能夠傳的下去，未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輪迴與皇室不得不互相制衡、互相利用、互相攜手。”
不爭一時利害，只求百世太平。
姜協尚未成爲儲君，目光已經看向天下。
寧不凡眸光微亮，略有慚愧，“這一點兒，我與許洋都沒有想到，”
秦天微微聳肩，“你們兩人，都是高人，思慮的都是大事，哪裏在乎廟堂與江湖之間的關係？我與姜協是俗人，纔會在這一點上，多下了些功夫。”
俗人？
若是俗人都能如此，那這天下，可精彩的很。
喝罷了茶，談完了事，在寧不凡的目送下，秦天帶着姜協與寧不凡的一封書信，入宮去了。
同一日，許洋帶劍入宮。
斜陽降落時，緋紅灑滿人間。
有一道旨意，從宮中傳出。
其中，大體意思是——朕的第三子姜協，上順天意，下附民心，忠君愛國，仁孝恭謙，自即日起，封太子之位，入主東宮，又敕封萬京城西城守將秦天爲太子少師，連升五級，位列正二品。
這則消息，剎那間便傳遍萬京，繼而以極其恐怖的速度散向天下。
而隨着這則消息一道傳出去的，還有一個更爲震撼人心的消息。
天風國太子姜協，拜師天機榜首寧鈺，入主輪迴。
很多人心中都清楚，自即日起，天風國的天，將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