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866章 斷劍重鑄之日
    在寧不凡下山的這一日。

    數千裏之外,天風國與北滄國接壤之地。

    這裏,有一座火山,‘火’是字面意思,高達數百丈的金黃火焰,洶涌燃燒,扭曲着周旁空氣,掀起一陣陣幾乎凝結成了實質的熾熱罡風。

    幾年之前,這裏還是千丈綠林,背對洛水大河,船舶無數,後來有一人持劍,殺向天上仙人,這劍崩裂於虛空,一般墜落人間,便掀起滔天火焰,時至今日,周邊千里之地的綠意,皆被燒的焦黑,若從遠處凝目,只能看到一大團金黃。

    這地方,又被稱作天譴之地。

    ......

    一處溪畔,藍喬抹了把額頭滲出的汗珠,看向遠處籠罩在濃煙下的大片金黃,搖頭感慨道:“這地方......可真熱啊。此地明明距那天譴之地還有數十里,卻還是如同置身蒸籠。”

    溪畔裏,大黃狗整個身子加上四肢拳皆沒入水中,只露出半顆腦袋,悠閒愜意的刨來刨去,倒也樂在其中。

    遠處,陳子期從林子裏走出,手裏拿着兩個山梨,將其中一個丟向藍喬,“我去看過了,這周邊沒有人家,應該說......以前有,但是現在搬走了。”

    藍喬伸手接過山梨,在清澈溪水中洗了一下,然後啃了一口,面色頓苦,“這是山梨?怎麼跟苦藥似的?”

    陳子期笑了笑,也將手中的山梨咬了一口,“此地與天譴之地毗鄰,果樹什麼的全都燒死了,山中鳥、獸也早就遷徙去了別處,找這麼個山梨,也廢了我極大地功夫。”

    他喫完一半,喚了一聲狗哥,然後將留下的一半,丟向溪畔。

    大黃狗微微仰面,精準的咬着陳子期丟來的半個山梨,津津有味的啃了起來。

    藍喬見狀,輕輕嘆了口氣,得,喫吧。

    陳子期挨着藍喬坐下,沉吟道:“你畢竟從未修行過武道,只是肉體凡胎,再往前你便不能去了,可這荒郊野嶺的將你一人留下,也不合適。我打算讓狗哥陪着你,餘下的路,就讓我自己走吧。”

    藍喬聞言,本想反駁,可稍稍想過之後,又覺着陳子期說的話,很有道理。

    這荒郊野嶺,並非富貴人家小姐能夠獨自生存的地段兒,若是沒有狗哥作伴,或許藍喬能餓死在這座林子裏,即便僥倖活下來,給她十年,怕也走不出去。

    陳子期見藍喬欲言又止的模樣,淡淡笑道:“你想說些什麼,我知道。你在擔憂我的安危,又想問問我,什麼時候能回來,對嗎?”

    藍喬埋頭下去,輕輕頷首,“嗯。”

    陳子期想了一會兒,將隨身帶着的包囊解開,拿出仵世子陽贈他的天地棋盤,從棋盤上輕輕捏下一枚黑子,放入藍喬手心,放緩嗓音,輕輕說道:

    “我本來想與你說,‘這區區天譴之地傷不到我,我很快就能回來’,但我又覺着,不能騙你,其實.....我對這件事兒,也沒什麼把握,我只知道一點兒,要在這數千裏火焰繚繞之地尋找半截誅仙劍,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可以說,無異於大海撈針真、沙漠尋金。”

    “我對誅仙劍的氣息很熟悉,尋劍之事要比旁人快些,可即便如此,至少......也要五到十年,若是十年之後,仍未尋到半截誅仙劍,便是二十年、三十年。”

    或許......窮盡一生,也無法尋到。

    藍喬微微抿嘴,低眉看着手心泛着淡淡光芒的漆黑棋子,問道:“給我這棋子,是什麼意思?”

    陳子期將天地棋盤收入包裹中,笑道:

    “仵世子陽給我的棋盤,是極爲厲害的寶物,我經過數十日研究,雖然無法堪破其中門道,但也琢磨出了些上不了檯面的小道法,譬如我自創的‘命脈’之法,將自身氣息埋入棋子,人若是好好活着,這棋子便生氣十足,人若是死了,這棋子便從中碎裂。”

    “你拿着這枚棋子,在這天譴之地外面,也能知曉我是生是死,若是有朝一日這棋子碎裂......畢竟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也不必傷心。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傷心那麼一下,哭一哭,留點兒眼淚,畢竟我都完犢子了,你若是不哭一下,便顯得我陳子期不重要了。”

    “然後,讓狗哥帶你回一趟柳村,將我的死訊跟我娘說一下,嗯......給我立個衣冠冢,墳頭埋在我爹旁邊,至於石碑上,隨便刻下‘柳村最玉樹臨風、氣質脫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文武雙絕的陳子期’就行了,我這人打小便很質樸,簡單些好。”

    這一番話下來,將藍喬心中陰霾盡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行行行,都依你。”

    陳子期猶豫了會兒,輕聲道:“我自己分明就是生死未卜、歸來也是遙遙無期,卻還要給你一份留下渺茫的希望,這般做法......屬實有些自私了。”

    “按理說,我應該不給你留下希望,應該讓你不要等我,等待是一種煎熬,我不想讓你整日活在煎熬裏,可我也很清楚的知道,我不想失去你。”

    “所以、能否、在我還活着的時候,稍稍等一等我。我這輩子,或許......也就這麼一個自私的請求。”

    藍喬抿嘴輕笑,將黑子揣入懷中,又深深看了陳子期一眼,柔聲道:“無論是五年還是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我都等着你。”

    四目四顧,動情之際,輕輕相擁,地牀天被,耳畔私語。

    大黃狗瞧着這一幕,眯起了眼,心頭有些膩味——這他孃的,是人乾的事兒?

    總有些驚奇的際遇,比方說,當我遇見你。

    ......

    翌日,大黃狗邁着輕緩步子,帶着藍喬走出深林。

    陳子期孤身一人,帶着天地棋盤與大黃狗脖子上掛着的那半截誅仙劍,闖入天譴之地。

    他的身前是洶涌烈焰。

    他的身後是繁華人間。

    陳子期面上帶着雲淡風輕的笑意,略微偏轉目光,最後看了眼人間,看了許久,收回目光後,輕輕一步,跨入金黃烈焰。

    霎時,他便被如同潮水般涌來的烈火淹沒,火光映得天地一片血紅,明明是朝陽初升,卻像霞光瀰漫。

    有些事情,仿似命中註定。

    斷劍重鑄之日,便是歸來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