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娘和顧寒對視一眼，愣神半晌。
天機榜首寧鈺，那可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即便連初入江湖的遊俠兒，都知曉其名諱，在數之不盡的江湖傳聞裏，寧公子向來是一襲白衫、腰間繫着兩柄木劍、仿似畫中走出的謫仙。
哦.....是了，提及江湖傳聞，便不得不說，在每一個關於天機榜首的故事裏，這寧公子身旁，都會跟着一位名爲王安琪的紅裙女子。
眼前的年輕公子哥兒，雖說瞧着有些神祕莫測，但終歸與想象中的天機榜首不太一樣，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身旁，沒有跟着那位紅裙女子。
雲姑娘略微垂下目光，看向寧不凡腰間繫着的那柄木鞘，打趣道：“寧公子，你的兩柄木劍呢？”
寧不凡兩手一攤，無奈道：“說來不怕笑話，清池與碎星，皆被一位姑娘拿走了。”
顧寒聞言，忽然來了興趣，身子前傾，挑眉道：“你說的那位姑娘，可是身着一襲紅裙？”
寧不凡微微頷首，“不錯。”
雲姑娘輕笑一聲，接過話茬，“那姑娘，還是聽雨軒的入世行走，姓王，名安琪？”
寧不凡復又點頭，“正是。”
顧寒哈哈大笑，“你這小子，聽人講故事，聽傻了吧？你若是寧鈺，老子就是仵世子陽，四隻眼的仵世子陽！”
雲姑娘翻了個白眼，耐心解釋道：“子陽先生不是四隻眼，而是重瞳，重瞳！你懂什麼？”
顧寒皺了皺眉，“那不還是四眼嘛......雲靈，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見一個愛一個，不對，連人你都沒親眼見過，就在夢裏思慕上了，真有你的啊。”
‘嘭！’
雲姑娘拍案而起，惱道：“顧寒，你再敢胡言！”
寧不凡眼看着兩人要起爭執，伸手攔下，好言相勸道：
“行了，別吵了。這城裏有規矩，不允江湖遊俠廝殺，你倆在這兒，頂多也就是嚷嚷兩句，這多沒意思啊。不如直接出城去，雲姑娘握着劍，顧兄弟提着刀，問個生殺，豈不痛快？”
這番‘好言相勸’，反倒讓兩人冷靜下來。
雲靈消了怒意，緩緩坐下，看向寧不凡，問道：“小公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寧不凡又飲了口酒，老實回道：“不是說了嘛，我是天機榜首寧鈺啊，你們莫非不信？”
這年頭，連說實話，都沒人信了。
顧寒兩手抱臂，看了眼寧不凡，漫不經心道：“你說你是寧鈺？好啊，我倒要問一問寧公子，你堂堂輪迴之主，不在輪迴呆着，來這北滄國幹啥？”
寧不凡將手中酒壺翻了個身，以壺口對着桌案，輕輕掂了掂，未灑下一滴酒水，緩聲道：
“我來北滄國的目的，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那石刻究竟是個啥玩意兒？”
顧寒將寧不凡手中的空酒壺拿起，系在腰間，沉吟道：
“所謂‘石刻’，是慈悲門散發出來的貨幣，類似於俗世的金銀之物。在這棲霞鎮裏，無論何人，都只能以石刻交易，這是流傳了七百餘年的規矩。”
“要得到這些貨幣，只有兩種途徑，第一種，便是在城中慈悲門長老駐守之地，以‘十金一刻’的比例換來，當然，無論你有多少錢財，每日只能換來‘一刻’。第二種嘛，便是在城內登記身份，以勞作換來石刻，不過，無論你如何勞作，每日也只能得到‘一刻’。”
今日之前，寧不凡可從沒聽說過，還有這種奇葩地方、以及這般奇葩規矩，他也並不理解，這些規矩能夠起到什麼效用。
當然，解釋起來，也不麻煩。
慈悲門以佛立教，七百餘年前，那一代的慈悲門之主，念頭忽動，想着搞出個地上佛國，因此研究數載，搗鼓出了個所謂的‘棲霞鎮’。
佛不妄造殺孽，因此，棲霞鎮裏面的人，不可妄動刀兵。
即便你是路邊的乞兒，來到棲霞鎮後，只要足夠勤勞，便可得到石刻、活得順心如意。換而言之，即便你是俗世裏的大人物、哪怕你足夠富有，家財萬貫，但只要你生性懶惰，不肯勞作，在這棲霞鎮裏，連一張炊餅都喫不起。
至於......‘十金換一刻’的規矩，也是三百年前才加進去的。
說句公道話，將這玩意兒稱爲地上佛國，實在有些玷污‘佛國’之名，從中也可悄然窺見，慈悲門千年以來、修佛的道路，或許走了彎路。
所謂的‘棲霞鎮’，只是個四不像的歷史遺留產物罷了。
但無論如何，棲霞鎮終歸是流傳了下來，傳了一輩又一輩人，對於世間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四不像的棲霞鎮，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去處了。
寧不凡輕輕頷首，“原來如此。”
正在此時，半個時辰前走出酒館的掌櫃，兩手舉着一頭昏厥過去的碩大野豬，氣喘吁吁的走入酒館，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朝三人打了個招呼，旁若無人的走向後堂迴廊。
寧不凡看着掌櫃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這是......找廚子去了？”
雲靈搖了搖頭，“不，他就是廚子。”
好嘛，還真是個足夠奇葩的客棧，難怪客人不多。
“行了，我該說的話也說完了，到你了。”顧寒看向寧不凡，似笑非笑道：
“先前，雲靈問你木劍所在，你卻說被王安琪帶走了。如今，我問你來這北滄國有何貴幹，你該不會是要說，來北滄國......是要尋找王安琪的吧？”
這同一個藉口，總不能用上兩次吧？
雲靈也饒有興趣的看向寧不凡的平靜眸子，心中在想，也不知這位小公子，能編出來個什麼有意思的藉口。
寧不凡面色漸漸肅然，輕拍桌案，迎着顧寒略帶審視的目光，誠懇道：“你說的......太對了。”
這同一個藉口，怎麼就不能用兩次？
雲靈捂嘴輕笑，覺着眼前的年輕公子，可真有趣。
顧寒聳了聳肩，覺着自個兒真是白癡，否則怎會問出如此白癡的問題，偏偏還得到了個最是白癡的答案。
下一刻，寧不凡摸出了腰間那柄劍鞘，輕輕拍在桌案上，看了看身前兩人，輕輕說道：
“我來北滄國的目的，確實是爲了尋找安琪。不過，來到北滄國後，我卻聽到了一些關於百曉生的消息，這廝啊，曾在劍閣設局，害我一夜白頭，我險些死於他手。我聽說......他如今正待在北冥山上的慈悲門，於是，我便來了。”
說着，他將斗笠取下，滿頭白髮嘩啦散落，遮了七分眉眼，依稀露出真容。
這江湖上，少有人親眼見過寧不凡的模樣，但許多人都曾經看過寧不凡的畫像。
雲靈心頭咯噔一聲，面上的笑意瞬間凝結，腦海竟是一片空白，面前的白髮公子竟與天機榜首的畫像，重合到了一處。
顧寒瞳孔收縮，‘騰’的一聲站起身，艱澀道：“難不成，你，你......”
真是天機榜首？
寧不凡將額前白髮往外輕撥，笑道：
“我來這兒，只爲殺百曉生，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私仇，與旁人無關。你們也不必過於驚詫，當我是個平常的遊俠就成了，等咱們喫完了這頓飯菜，我也該上山去了。”
與此同時，先前走入迴廊的酒館掌櫃，捧着熱氣騰騰的飯菜走出。
寧不凡指了指掌櫃的，詫異道：“這成了獵戶的掌櫃的，不是廚子嗎？”
雲靈斟酌半晌，不敢說話。
顧寒膽子大些，臉上扯出一絲笑意，解釋道：“這掌櫃的曾經說過一句話，不會當廚子的獵戶，不是好的店小二。”
寧不凡收回目光，感慨道：“有點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