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雲孤零零的飄在天上,襯得本就蔚藍的天穹越發顯目,像是寬闊的東海,風起之時、微泛波瀾。
柳村裏,昨夜才結爲連理的新人,早早便起身,梳洗過後,挽臂走出院子。
人家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寧不凡本該睡至日上三竿再扭扭屁股伸個懶腰,如此纔不負良辰美景,可他卻沒有如此......或者也可以說,他不敢如此。
孫乾留下的詛咒,正在不斷侵蝕着寧不凡的意識。
寧不凡唯有保持頭腦清明,才能抵禦詛咒的侵蝕,延緩這個過程。
或許是錨點起了效用,也或許是村長使了手段,總而言之,寧不凡昨夜醒來後,沒有再如此前一般、醒轉半炷香便昏厥過去。
這一幕,瞧起來似乎是個好消息。
但,所有人的心裏都清清楚楚,飲鴆無法止渴,該來的總會來,只不過是晚了些時日。
走出院子後,寧不凡輕輕握起王安琪的手,像是握着一件溫潤軟玉,微微笑道:“咱們是去拜訪長輩,又不是去掃墓,你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王安琪抿了抿嘴,終於露出幾分笑意。
與寧鈺成婚自然是件大喜事,拜訪長輩也是晚輩應循之禮,這些皆是讓王安琪欣喜的事情,可她能夠感受到,寧不凡身上的氣息,正在漸漸變得微弱,像是被一寸寸剝奪生機。
這般令人憂慮的情景,她還如何能夠高興的起來?
一個人獲得了一件稀世珍寶,欣喜之餘還沒好好品鑑,卻要眼睜睜瞧着這件珍寶被一步步拉入深淵,偏偏,這個人還毫無辦法,只能駐步凝望。
對於王安琪而言,寧不凡就是她的稀世珍寶。
“成了,你別胡思亂想了......”
寧不凡伸手捏了下王安琪的臉頰,安慰道:“昨日之事皆昨日,來日之事皆來日,我們既然活在當下,便該靜靜看着腳下的路,而不是左顧右盼。”
聰明人活的太累了,他這三年的江湖路走的如此辛苦,大半源自於他的頭腦足夠聰明、眼光也足夠卓越。
現如今,寧不凡只想當個蠢人,只想陪在王安琪身邊,安安靜靜的過往餘下的時光。
世事縱然涼薄,老天縱是無眼,還是大發慈悲的讓寧不凡遇見了個矢志不渝的癡情女子,即便天塌地陷,即便日月顛倒,這一輩子都算是值了。
江湖無趣,好在有你。
於是,再如何無趣的江湖,都變得有趣起來。
......
柳村很小,磚瓦屋檐緊緊相連,互爲鄰里,寧不凡與王安琪邊走邊說,幾步便走到了張伯的住處。
低矮簡陋的木屋外,圍着四五丈的柵欄,破破爛爛的竹門隨意耷拉在一旁,並未閉合,在涼風的吹拂下,咯吱作響。
“張伯是村裏的獵戶,爲人熱絡,豪情仗義,家家戶戶喫的肉食,都是拿着各自貨物與張伯換取的。我記得......我六歲還是七歲那年,與陳子期整日來張伯家裏做客,就是想學一學打獵的手藝,可我倆生性憊懶,剛學會彎弓便要搭箭,張伯氣的將我倆狠狠打了一頓,我倆倒沒覺着有啥,張伯心裏卻有些過意不去,便去抓了只小狗崽,送給了我倆當做禮物。”
寧不凡立在院子外,目光帶着懷緬,說起往事。
之後的事情,便是寧立開設學堂,寧不凡與陳子期窮極無聊,便將大黃抓來研讀三卷天書。
天書無字,盡是符文,世間生靈儘可品鑑。
大黃很快便悟透了天書,因此開慧,在村子裏衆多不惑高手的調教下,雖然不可似凡人般修行,但即便只憑爪牙之利也遠勝尋常江湖好手。
這十幾年來,寧不凡總是覺着陳子期是個傻子,陳子期眯眼笑着也不反駁、心裏也覺着寧不凡是個傻子。
每當這時,大黃狗總會搖搖頭,心裏暗道——這兩個憨批。
聽了寧不凡這番話,王安琪點了點頭,心裏暗自琢磨,沒想到六大聖地排行第一的柳村,竟是個這般情形,張伯既然常年打獵......
想到此處,王安琪不假思索問道:“莫非是體修一脈?”
寧不凡沉吟少許,推門而入,說道:“這事兒我不清楚,不過......無論春暖還是秋涼,張伯皆穿着一身單薄衣裳,寒暑不侵。今日聽你說來,倒像是體修一脈。”
“啊啾!!”
屋子裏,張伯坐在塌上,雙手緊緊抓着一層破棉被,狠狠打了個噴嚏,哆哆嗦嗦直打擺子,瞧着像是受了風寒。
王安琪傻了眼,默默看向寧不凡——這就是你說的......寒暑不侵?
寧不凡撓了撓頭,趕忙上前,拿起桌案上的破碗,倒了半碗熱茶,遞給張伯,關切道:“張伯,咱們村子裏身體最好的就是你了,你今兒這是......”
張伯顫巍巍接過熱茶,捧在手心,目光疲憊,嗓音嘶啞,搖頭道:“也不知道爲啥,昨兒個我偷聽你與......咳咳,昨兒個我閒心忽來,立於窗口賞月之時,忽有一陣寒風鑽入屋子,然後......我就覺着一陣目眩神迷,像是受涼了。”
霎時,王安琪霞飛雙頰。
“......”
寧不凡張了幾次嘴,欲言又止,然後將張伯手裏的熱茶奪來,往桌案上一放,幽怨道:“這病啊,來得好。”
張伯尷尬笑笑,正要說話,猛地又打了個噴嚏,“啊啾!!”
老不正經。
......
半炷香後,寧不凡帶着王安琪走到隔壁的屋子,立於門前,輕聲道:
“劉嬸是村子裏的醫者,這些年來,我與陳子期每次患病,都會來這裏尋醫,劉嬸的醫術雖然不怎麼精妙,但爲人卻極爲心善,治病從不索取外物,而且極爲負責,即便治不好我與陳子期的病症,卻從不放棄,每日都會拿着珍貴藥膳來給我們補身體,她啊......是個好人。“
“還有,劉嬸有個女兒,名喚娟兒,我小聲跟你說,四年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王大爺去鑽王嬸的炕頭,我與陳子期正趴在牆上看風景,正巧瞧見了張伯偷偷摸摸的來了劉嬸的家裏,然後......便有了娟兒。”
“不過,一會兒你可不要在劉嬸面前提起張伯,我記得我走出村子的時候,這倆人正吵架呢,也不知道爲啥,反正他們倆吵得很厲害,王大爺來勸了好幾次,每一次都被打的鼻青臉腫、悻悻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