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後，她笑着將手裏的饅頭往前遞了遞。
寧不凡望着宮雪的眸子，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這兩個饅頭，低眉看了看，自始至終，他的另一隻手牢牢按着劍柄，劍意蓄勢待發。
他雖然忘了許多事情，但從來沒有忘記‘江湖險惡’這四個字，他可以承受整個世界的惡意，卻無法承受忽如其來的善意。
有些人，在深淵裏待得久了，便習慣了黑暗，認爲這個世道大概便是如此，可偏偏總是有人恰到好處的送來一絲光芒，這微弱的光芒，也總能讓人不知所措。
這時，琳兒、鬼哥、猴兒騎着快馬趕來。
猴兒朝寧不凡抱拳拱手，率先開口，“這位兄弟，我等叨擾了。”
鬼哥緊緊盯着寧不凡，剛看一眼，旋即皺起眉頭，目光疑惑。
他怎麼覺着......眼前的少年人，有些莫名眼熟？
琳兒仔仔細細打量着寧不凡，心頭暗吃一驚，先前遠遠瞧着，只是懷疑這人身負武道，或有三品之力，如今近眼再瞧，這人周身氣勢更爲凌銳，隱有劍意散出，似乎......不是三品，更像是二品上。
二品武者，即便是在他們順豐鏢局裏，也不過十指可數。
能夠觸及劍意、刀意的二品武者，便可稱得二品上境。
二品上境的武者，在整個鏢局，便只有鬼哥與她韓琳兒了。
念及至此，琳兒心頭頓時生出結交之意，指了指身旁三人，面朝寧不凡，微笑道：“我名韓琳兒，這是石貴（鬼哥）、王侯（猴兒）、宮雪，我等皆是順豐鏢局的鏢師，不知少俠是何方人士，爲何會流落荒野？”
寧不凡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眼皮也沒擡一下，掰開手中的饅頭，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琳兒面色微僵，有些尷尬。
宮雪噗嗤一笑，翻了個白眼，“琳兒姐，我方纔給他送來饅頭，他還想拔劍砍我呢。這人啊......瞧起來傻乎乎的，我問他的那些話，他什麼也回不上來，像是心智不全之輩。”
心智不全？
難怪如此高手，竟然淪落到如此境地。
琳兒心頭恍然，旋即嘆了口氣，“倒是可惜了。”
猴兒及時來打圓場，言簡意賅道：“琳兒姐，前路遙遙，咱們該趕路了。”
琳兒想了一會兒，深深看了眼寧不凡，點頭道：“也好......走吧。”
四人調轉馬頭，剛要揚鞭，寧不凡終於喫完了饅頭，擡眉便是一句，“我有一柄劍。”
他的聲音很輕，卻傳了很遠。
四人齊齊愣神，琳兒率先回頭，望着寧不凡清澈透亮的眸子，眉頭微皺，心頭疑惑，“嗯？”
寧不凡繼續道：“我的意思是，我的身上沒有銀子。”
四人聽了這話，更是滿頭霧水，琳兒試探問道：“你是說......你吃了我們兩個饅頭，想要報答，卻拿不出金銀，便要用你的木劍來換？”
宮雪捂嘴輕笑，“你的木劍不值錢，我們也不稀罕。琳兒姐，你瞧這個傻小子，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方纔倒是我誤會他了。”
寧不凡緩緩搖頭，“我拿不出銀子，卻可以爲你們做些事情。”
琳兒看了眼鬼哥，徵詢意見。
鬼哥微微頷首。
琳兒清了清嗓子，好奇問道：“你能做些什麼事兒？”
寧不凡摸向腰間清池劍，緩聲道：“我方纔說過，我有一柄劍。”
宮雪頓覺有趣，眉眼含笑，調侃道：“就憑你，和你手裏那柄木劍？”
寧不凡緩緩點頭，“就憑我，和我手裏這柄木劍。”
寧不凡拱手回禮，如實回道：“寧鈺。”
琳兒驀然止步，瞪大雙眼，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騎着駿馬的三人皆是心生駭然。
宮雪面色訝然，“你是......天機榜首寧鈺！？”
寧不凡皺了皺眉，搖頭道：“我是寧鈺，不是天機榜首。”
——天機榜首，那是條狗。
可這話聽在旁人的耳朵裏，卻是變了意思。
宮雪輕拍胸脯，嘟囔道：“原來只是同名同姓之人，嚇我一跳。”
琳兒抹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苦笑道：“寧兄這名字，可真是不同凡響。”
鬼哥與猴兒對視一眼，同時在心中鬆了口氣。
也是，傳聞裏風華絕代的寧先生，怎麼會是一個滿身污垢、衣衫襤褸的小乞兒？
......
翌日，初日東昇。
秦嶺與洛水大河接壤之地，有一處小城，名爲涼城。
涼城雖然偏僻，卻也算是繁華，因其臨近南疆與北滄國接壤。
往年間，不少北滄國的商旅都要在此處歇腳，操弄了不少遠近聞名的集市，也就是近些年，天風國大軍直壓洛水，鎖了北滄國來往的官道，這涼城才真正的涼了起來。
許是深秋將晚所致，今兒的天氣格外的涼，風聲呼嘯連綿，街上的行人不多，皆是腳步匆匆，大多都裹上了棉衣。
城東不遠，有一處銜接南北的大橋，橋岸極寬，岸下的橋洞常年是打架鬥毆的好去處，七八個月前，橋洞裏來了位老先生，這老先生面生，大概不是涼城之人，但也沒人將這老先生當回事兒。
約莫是五個月前，城裏的黑龍幫與黑虎幫起了爭鬥，相約橋洞鬥毆，要分出個高下排名，那一日，兩個幫派足足去了七八十個漢子，還沒等交手，就被那老先生一腳一個全踹入了湖裏。
人們這才知道，這老先生了不起，傳着傳着，不知道爲啥，竟有人開始說這老先生是得道多年的活神仙，不僅能活死人、肉白骨，還能爲人們指點迷津、趨利避害。
於是乎，整個涼城的富戶，每當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便要去請老先生指點一下迷津。
......
“起手造勢，纔能有名，名聲起來，便可生財，聚財之後，其樂融融。”
橋洞裏，這位被傳成活神仙的老先生，正津津有味的跟黑龍幫與黑虎幫的首領說話，“包天、金土，你們打打殺殺是爲了啥，不就是爲了錢嗎。你瞧瞧，你們往日裏只會奪取窮苦百姓的錢財，還吃了上頓沒下頓，整日擔驚受怕。”
“可自從咱們合作之後，這纔過去半年，就賺的盆滿鉢滿。咱們手裏頭有了錢，便是啥都有了，活的多滋潤啊，還用得着去打打殺殺嗎？”
黑龍幫的首領，名爲包天，是個嗓音雄渾的彪形大漢，猛地一拍大腿，哈哈笑道：
“王老頭，你說的對，打打殺殺有什麼意思，賺錢纔是王道，半年前你說要賺富戶的錢，我還不信，真沒想到，那羣平日裏精明能幹的生意人，被你忽悠的頭頭是道，沒說兩句就乖乖奉上金銀，如今我算是徹底服了！”
黑虎幫的首領，名爲金土，身形矮小，滿臉堆笑，搓着手諂媚道：
“如今我黑虎幫上下，都不用擔驚受怕，都得仰仗您老啊！就是我這羣兄弟們閒了起來，整日裏嚷嚷着要尋些事情做。您看......啥時候再安排一下我們兩家鬥毆，您老人家四兩撥千斤將我們教訓的服服帖帖的戲碼？”
好傢伙，這演戲......還演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