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蟬聲且送陽西 >第1062章 閒敲棋子落燈花
    春雨思潮,倦鳥知還。

    普智如約回到九霄天,卻被山中大陣攔路。

    掃眼看去,雲霧朦朧,霜雪遮眼。

    三月的雪很美,在陽光的映射下,像是飄揚而起的鵝毛。

    普智盤膝坐地,輕聲問道:“奈何無門?”

    春雨不會阻攔歸燕還巢,長輩不該阻攔遊子回家。

    可是,九霄天內卻有大修行者,以陣法相阻,不願讓普智踏入九霄天。

    一道莊嚴無比的聲音自天而落,“孽徒,你已走入歪門邪道叛離師門,再不是九霄天的人!”

    說話之人,法號明鏡,是三重天一脈的傳人,亦是金蟬的師尊。

    按照輩分,普智該稱此人一聲師祖。

    “老頑固,”普智目光越過重疊雲霧,遙望明鏡,緩聲道:“小爺我確實是走入歪門邪道,可從未叛離師門!”

    明鏡厲聲呵斥,“孽徒,你還敢狡辯!”

    普智嘆了口氣,也懶得多說廢話,在袖口摸索一陣,拿出一塊兒木質令牌,舉至身前,“十餘年前,我奉老祖宗之令走入塵世,爲人間傳頌佛法,今日攜令而歸,攔我之人,纔是欺師滅祖!”

    這枚令牌,確實是孫乾的隨身令牌,只不過,卻並非是孫乾賜予普智,三十餘年前,孫乾將這枚令牌賜予金蟬,要金蟬佈局人間,二十餘年後,金蟬將這枚令牌交由棋閣之主慕容雲畫,其意在於,藉着這枚令牌震懾普智,要讓普智對寧不凡下殺手。

    慕容雲畫死後,這枚令牌自然落到了普智的手裏。

    “普智,你此言當真?”

    這枚令牌一出,明鏡的語氣也不再像先前一般咄咄逼人。

    普智點了點頭,將令牌收入袖中,肅然道:“凡我所言,但有虛妄,萬雷加身,魂飛魄散!”

    九霄天一脈傳人,最是注重因果。

    普智敢以道心立誓,自然打消了明鏡心中疑慮。

    沒過多久,風雪便與大陣一道潰散,春意盎然。

    普智鬆了口氣,一步跨入九霄天,直入寶殿,見到了鬚髮皆白手持錫杖的明鏡。

    明鏡身子有些佝僂,精氣神倒還十足,杵杖起身,問道:“你且說來,老祖宗有何吩咐?”

    普智指了指遠處的一座高山,沒有說話。

    明鏡沉默半晌,終於頷首,嘆聲道:“也罷......”

    ......

    九霄天有一座山,直入雲巔,又被稱之爲天山。

    天山鳥盡,雲霧繚繞,或是山勢過高,常年飛雪環伺。

    山頂上,有一處極爲廣闊的冰湖,一望無垠,寒意徹骨。

    冰湖中央,立着一座九層閣樓,樓外以守拙大陣設下禁制,不惑之下,不可出。

    這座閣樓,便是所謂的——黑獄。

    閣樓九層,擺滿了佛陀所著之無上經文,凡是犯下大罪的九霄天弟子,皆要被打入黑獄誦讀經文。

    唯有破境入不惑,方能走出。

    刑天,已經被困在閣樓裏......十餘載。

    ......

    普智走入天山,橫渡冰壺,悄然來到閣樓,立於門前,輕輕叩門。

    ‘篤篤——’

    ‘咯吱——’

    幾乎是在敲門聲落下的瞬間,門戶敞開。

    一股莫名的淡雅韻味,自閣樓裏瀰漫開來。

    普智閒庭信步般走入樓內。

    披頭散髮的刑天,頭枕古佛,腳踩經文,伴着青燈,悠閒愜意的打着小盹兒。

    這一幕,落到普智的眼裏,倒是有些詫異了。

    這人,哪裏還是當初霸道狂妄的入世行走,分明就是一個瘋癲的街邊閒漢。

    普智走上前,坐在刑天的身旁,斟酌言辭。

    刑天伸了個懶腰,斜睨了眼普智,漫不經心道:“普智,你何時入了不惑上?還有,你的頭髮是咋回事兒,不當禿子了?”

    普智微微斂袖,輕聲道:“佛不救世,僧不信佛。”

    ——信佛,是救不了人間的,因爲,佛陀從不救世。我雖是和尚,卻心懷仁義,只好殺死佛心,轉道修魔。

    千年前,九霄天會分裂成三重天和六重天,正是緣於此理。

    刑天有些睏倦,打了個哈氣,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你來做什麼?”

    普智言簡意賅道:“你可以出去了。”

    刑天聞言,挑了挑眉,嗤笑道:“你敢放我出去,難道是老祖宗歸天了?”

    普智嘆了口氣。

    刑天微微愣神,驚詫道:“真歸天了?”

    普智點頭回道:“老祖宗與金蟬師傅,死於謫仙之手。然後......謫仙也死了,成了真仙。”

    刑天自然知道這話裏藏着什麼意思,長長嘆了口氣,“看來,人間該有劫難了。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走了。”

    普智閒心忽來,打趣道:“怎麼,你莫不是將黑獄當成了龜殼不成?倘若人間當真有難,這龜殼可護不住你,還是趕緊出去,儘快走入不惑之境,再爲人間出力。”

    刑天搖了搖頭,輕輕一腳將當成石枕的佛陀踢開,起身走入迴廊,不一會兒便抓着一件棋盤走來,盤膝於地,將棋盤放在兩人間,再以雷霆之力凝聚數十枚黑白棋子。

    黑子落在普智身前,白子落在刑天身前。

    普智捻起一枚黑子,搖頭失笑,“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他將黑子落在右上星位,添上一句,“你這廝,打小便瞧不上這些文人墨客的雅好,什麼時候竟然學會了這玩意?”

    刑天捻起一枚白子,隨手落下,“閒來無事,無師自通。”

    普智微微挑眉,“你學會下棋,就像是——文人學會殺人,武夫以筆作刀。”

    棋子一枚枚落下,陣勢漸漸鋪開。

    未到中盤,普智便被殺得丟盔棄甲,眼看局勢無法挽回,只好投子認輸,無奈道:“老祖宗若是瞧見你有如此精湛棋藝,也得瞠目結舌。”

    刑天望着滿盤黑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探出一手作倒扣狀,輕輕敲了下棋盤,蕩起朦朧煙塵,在古佛青燈的映射下,仿似雲霧,又如花朵般悄然綻放。

    普智先是疑惑,繼而詫異,最後震驚。

    刑天的眼裏有暗紫神雷激盪,化作闊刀,猛然劃過一道軌跡,斬斷三千青絲,了斷紅塵恩怨。

    普智望着刑天鋥光發亮的腦袋,怔然噎語,良久無言。

    刑天竟然在普智的眼前,跨入不惑上境,成了當世佛陀。

    敲子落花,佛陀落髮。

    普智心中不禁泛起狂瀾,喃喃道:“佛本是道。”

    刑天朝普智行了個佛禮,緩緩道:“我本是佛。”

    十餘載的紅塵閱歷,讓三重天的普智,得見大道。

    十餘載的誦讀經文,讓六重天的刑天,得見真我。

    好一個,九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