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人道永昌 >第二百七十三章 雙贏
    陳勝風風火火的衝進郡守衙,一大批侍衛、謁者小跑着跟在他身後。

    早已等候在內的李斯,聽到腳步聲連忙起身作揖:“下臣拜見吾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令李公久等了。”

    陳勝一把扶起他,隨手從身後的侍衛手中接過竹籃,掀開竹籃上蒙着的麻布,興致勃勃的說:“正好,這是內人用今歲的新麥做的蒸餅,李公且嚐嚐。”

    “這……”

    李斯有些傻眼的看了看面前樸實的竹籃,以及竹籃裏樸實的粗瓷大碗,再看了看陳勝身上穿的葛布短打,以及他那雙還粘着泥土的草鞋,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大殿內有許多人。

    唯獨他最不像王。

    “咋的?瞧不上?”

    陳勝見他不動,氣咻咻的重新罩上麻布,像保護什麼寶貝一樣將竹籃抱在懷裏:“真不識貨,一般人兒我還捨不得請他嘗呢!”

    李斯連忙拉住他的手臂,賠着笑的說道:“哪能啊,下臣只是一時不敢相信少君(諸侯夫人尊稱)竟還在親自下廚,請大王開恩……”

    “晚了!”

    陳勝抱緊了懷裏的竹籃,左腳蹬右腳的脫了帶泥的草鞋,彎下腰親手提起草鞋扔到殿門外,而後赤着腳大步走向殿上:“來人啊,跟我打盆清水來。”

    李斯瞅着他輕快的背影,又想笑,心下又說不出的觸動。

    他曾在洛邑爲官數十載,對於仕途一道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

    在他的認知當中,人這種東西,一旦與權勢這兩個字兒掛上勾,那麼人就不再只是人了,而是權勢的附屬品。

    無論這個人以前是貧賤,謙和,還是正直。

    只要他走上仕途,他身上權勢的味道,都會逐漸大於他的人味兒!

    他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迎來送往,都必然是先符合於他的官位、權勢,其次纔會符合他個人。

    而且這個轉變的速度,會比常人想象中的要快,官位越顯赫越快、權柄越大的越快!

    最好的例子,當然是天子!

    沒有人生來就是天子,哪怕有的人生來註定要做天子,但只要他一日還不是天子,他就沒有天子的覺悟,他依然會像個人一樣,笑臉迎人、迎來送往、隱忍僞裝。

    但從他坐上龍椅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會自從擁有自己已經是天子的覺悟,就會理所應當的認爲日月山河都該圍着他旋轉,天下黎民都該匍匐於他的腳下,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不敬,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違逆。

    從坐上龍椅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天之子”……可以將其視作翱翔九天的神龍,也可以將其視作擇人慾噬的猛虎,獨獨不能再將其當成是一個人!

    敢將天子當成人的蠢貨,大都死得很不安詳……

    這個認知,助李斯混跡大周朝堂,從無失手、步步高昇!

    獨獨到了陳勝這裏,這個往日無往不利的認知,轟然崩塌了。

    李斯至今都忘不了當初潁川前線,傳回陳勝自晉爲漢王之時,陳縣十餘萬百姓齊齊走上街頭,敲鑼打鼓、奔走相告的歡騰場面……那塊由陳縣所有百姓每人出一錢熔鑄而成的“漢王宮”牌匾,如今就掛在郡衙大門上。

    他是親身跟隨過大周先帝出巡的,親眼見過沿途數萬百姓跪拜,無一人敢擡頭直視王駕的場景,並且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爲了自己能親身參與到那樣盛大的場景而自豪!

    直到那一日,他親眼見過了陳縣十餘萬百姓大街小巷之上來回的奔跑,聲嘶力竭的高呼……他才驚覺,當年隨先帝出巡之時所見的百姓眼中,只有畏!

    而那一日,他所見到的每一個陳縣百姓的眼中,都是滿滿的敬意。

    十餘萬百姓發自肺腑的尊敬一個人,愛戴一個人,由衷的爲那個人能變得更好而歡呼雀躍的場景……

    他這輩子,只見了那一次!

    有且只有一次!

    這樣的人望,這樣的威勢……陳勝在淮陽這片地域之內,與周天子還有何異?

    不,準確的說,應該是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周天子還會受到三公九卿、世家門閥的鉗制與陰奉陽違。

    而陳勝的意志,在淮陽這片地域之內,暢通無阻、百無禁忌!

    陳勝走到今時今日的位置,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認知,他的王位應當已經壓過他身上的人味兒!

    他當錦衣華服、鐘鳴鼎食,大興土木、蒐羅美姬。

    他當深居簡出、少言寡語,行則萬衆、言出驚雷……

    但他沒有!

    他還住在長寧坊那間簡陋狹小連個侍女都沒有的小院子裏,他還穿着少君親手縫製的樸素衣裳,他還在見天東奔西跑着見不着人……

    每每有要事找他,他不是在稷下學宮授課,就是梅花山莊和一幫低賤的匠人混在一起做着低賤的手藝活,不然就是在田地裏行雨……時不時還矇住臉不讓侍衛跟着,一個人滿陳縣的亂竄。

    在好長一段時間裏,李斯都只當陳勝這些行爲都是作爲外人看的表面功夫。

    畢竟他都冒天下之大不韙自晉爲王了,擺明了是個被權力慾望支配的野心家,怎麼可能還有這麼濃郁的人味兒呢?

    直到後來,李斯忽然驚覺,打他認識陳勝的第一天開始,陳勝就一直都是這樣。

    爲陳郡假郡守時是這樣,爲騎都尉時是這樣,爲紅衣軍軍主時是這樣,而今爲漢王依然還是這樣。

    變化的只是他的地位和權勢。

    他一直巍然不動的聳立在權勢的中心,紋絲不動。

    旁的人,是權勢的附屬品。

    獨獨到了陳勝這裏,權勢成了他的附屬品!

    ……

    陳勝擦淨了身上黏糊糊的汗跡,隨手將面巾放回銅盆裏,舒舒服服的呼出了一口濁氣,隨口道:“說吧,這麼着急的催我回來,是不是大周朝廷遞信兒過來了?”

    李斯愣了愣,似乎是沒能反應過來,自己都還沒開口,陳勝怎麼就已經知道了。

    回過神來後,他才慌忙起身揖手道:“大王明察……”

    陳勝按了按手,沒好氣兒的打斷了他的辯解:“說事兒就坐踏實了慢慢說,別一驚一乍的,你看我像是不相信你的模樣麼?”

    李斯笑了笑,坐回太師椅上,心悅誠服的揖手道:“大王明察秋毫,確是洛邑舊交飛禽傳訊於下臣,言朝中有意加封大王漢王之位……”

    “前提是我徵北軍退回潁川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