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不明白老師所說。”
韓東文低下頭寫字,不看文永行。
文永行一愣,心有不解。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老臣已命人拆銷了桌椅,殿下無需擔憂。”
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文永行不但知道了韓東文的打算,也願意替他保守這個祕密。
韓東文筆尖懸停,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
“老師,學生不解。”
文永行看着韓東文,不出聲。
“既然老師願意替學生做出此番舉動,自然是願意相互,但老師護的究竟是泗蒙,還是學生,實在不解。”
若文永行的確站在自己一邊,澹臺復責問韓東文從何得知異人奧祕時,文永行又爲何幫助澹臺復一問到底,讓他不得不搬出皇子皋做掩護?
若他並不站在自己一邊,只是爲了泗蒙的利益行動,這番舉動又全無意義——即便韓東文知道了四個商團誰要走,誰要留,又能如何?
他能像邊境一樣,編出一個理由動三司的兵?
他能像面對教會一樣,拿出足夠的蛋糕,讓三司肯爲泗蒙樹敵?
文永行看着韓東文,半晌,攤開了雙手。
“殿下自小聰慧,老臣看在眼中,知道殿下或有怠惰之日,卻無蠢笨之時。”
“殿下之問並不緊要,綱常有言,爲人臣者,自當護君,這是爲何?”
韓東文看了看文永行:“護君,臣才能繼續爲臣,否則自然有後來者取而代之,朝野百官,君只一人。”
文永行還沒來得及說話,韓東文又說:“但寡人與泗蒙並不當以此而言,寡人這身衣裳,實在算不上有用,在泗蒙,不是寡人與權於三司,是三司與權於寡人,所以,寡人想不出護君的理由。”
理由也有,聽話。
但韓東文並不會總是聽話的。
文永行笑了笑:“殿下是否想過,或許泗蒙並不特殊?”
不特殊?
韓東文不解,文永行又緩緩說道:“試問殿下可知,泗蒙萬民,何時最恨殿下,何時又最愛殿下?”
韓東文沉吟片刻道:“恐怕是戰亂禍國之時最恨,安居樂業之時最愛。”
文永行搖頭。
“老臣斗膽糾正,其實與殿下所言截然相反。”
“安居樂業天下太平之日,所謂天子,所謂國君,在百姓眼中便是稅吏,是抽貢的商府,是抓人的衙役。”
韓東文眼睛微微睜大:
“正是。”
文永行長嘆一口氣:“故而太平盛世,萬民詰責國君,戰亂之時,他們便才愛戴殿下,箇中緣由,殿下想必已知。”
韓東文沉默了。
半晌,他開口:“太平時分,寡人是在要他們的東西,戰亂之時,寡人是在保他們的命。”
所以天下太平之時,在百姓樸素的眼中,稅吏官府,都是自己供養着的對象,是利益的對面。
他不笨,文永行如此一點,他便很快明白了過來。
“那麼,殿下先前所問,老臣,或乾脆是太書閣與三司,乾脆是朝野大小官員,他們是護泗蒙,還是護殿下,想必殿下也已知曉。”
韓東文點了點頭。
文永行說的並沒有錯,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並不緊要。
只要韓東文做出的抉擇,能讓自己站在泗蒙的利益一方,護泗蒙,便是護他韓東文。
“三司助殿下奪取五城,可謂鞠躬盡瘁。”
文永行微微低頭,儀態敬重。
“五城復歸,萬民得利受三司所轄,以殿下之諭長三司之勢,殿下可謂賢明。”
“此即爲君臣。”
厲兵秣馬,奉的是聖旨,打贏了自己能得到好處,打輸了,自然是那宮中昏君引戰,荒唐荒唐。
可這與賢明昏庸又有何干,若是韓東文要他澹臺復出兵打塔卡,國兵司還會應允?
這便是臣。
所有人都知道一步棋是好是壞,但那隻下棋的手,一定要是他韓東文。
棋輸了,大家都沒算到,捱罵的,也要是他韓東文。
擔這罵名,有了端出下一塊蛋糕的權力,能找得到下一次對弈之局的自由,纔會握在韓東文的手中。
“學生明白了。”韓東文開口。
文永行點頭:“殿下,之後如何吩咐?”
韓東文嘆了口氣,將目光重新望回當下:“明日星舟啓航,友邦之君入陣,於情於理,寡人也當親征。”
“七日後便是值歲請仙典了。”
“那便在這七日內擊而破之。”
韓東文側目,望向桌角白天打開的關於血港借款的奏摺:
“也就是七日後,泗蒙與血港將如水火,自然要全力避免腹背受敵。”
文永行低頭:“那其餘諸國?”
韓東文沉吟片刻,擡手輕點桌面:“不求他們做血港的敵人,但一定不能是血港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