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下意識地擡起頭。
鳳目正好對上寧凡,如幽潭般深不見底的雙眸。
那一眼,悵若萬年。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滄桑中帶着幾分世事變遷的落寞;落寞中帶着幾分壓塌天穹的霸道;霸道中帶着幾分秋水長天的和煦;以及那眼底深處,高處不勝寒的孤寂:看着看着,女子癡了。
深陷其中,女子恍惚。
愣神間,她看到了一幅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畫面:
記洪荒之後,仙凡初分,兵荒馬亂,劍影流年。
白骨成山有宗廟,廟裏端坐畫皮佛。
佛祖座下食人妖,妖前行人渡奈何。
萬萬裏血海鋪成路,千千屍骨立葬林。
人皮作冢,冢前無碑,碑前立女子,捧古經。
戰死無名,黃皮作書。
女子翻開古經一查,這古經上沒有字跡,又像是歪歪斜斜的在每頁上,都寫着弱肉強食四個字,她仔細看了半晌,才勉強看的真切:那書上是有字的,那字是…蝴蝶!
這時。
字體扭曲,那蝴蝶竟化了形體,從書中飛出…
女子驚醒,香汗淋漓,一臉錯愕地望着寧凡:
剛剛自己看到的,是幻覺麼?
可若是幻覺的話…爲何如此真實?
就跟自己親身經歷過那些事一樣。
“公子,你…”
懷揣着好奇,女子剛想發問。
“你還沒回答本座的問題呢。”
寧凡卻率先出言,打斷了女子:
“你是在拜佛,還是在拜自己的慾望?”
“我…”
女子遲疑片刻,答道:
“請恕小女愚昧,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她不知道寧凡這句話是什麼含義。
在她看來,拜佛和拜慾望,是一個道理,她拜佛是想獲得佛祖庇佑,以解她背後勢力,中洲古國的滅國之危。
事實上。
不止是她。
殿外那些朝聖者,不管他們現在有沒有求於佛陀,他們拜佛,都是爲了求佛祖開眼,在未來自己有需要之時…
拉自己一把!
不然誰會無緣無故信奉某位巨頭?
如此算來,拜佛與拜欲,的確沒有太大區別。
寧凡沒有直接回答女子,
而是拉着姬青靈,盤膝坐到女子身旁,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步憐香。”
女子想也沒想,將芳名脫口而出。
講完之後,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生於帝王家,她的戒心是很重的。
對待陌生人,別說告訴他們自己的姓名了,就算跟他們講句話,自己都得隔着數米遠去講:怕有人心懷不軌。
可偏偏對於寧凡,步憐香生不起半分戒備。
甚至與寧凡對視的那幾秒,步憐香還產生了種錯覺:
如果這個世界上,她只能選擇一個生靈相信…
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眼前這個男人!
無厘頭的信任。
“步憐香麼?連名字都沒變呢…”
寧凡黑眸一閃,心頭百味陳雜,自我介紹道:
“本座…寧凡,她是本座的妻子,姬青靈。”
聽到寧凡介紹自己時,如此坦蕩的將自己是其妻子的身份,告知步憐香,姬青靈的眼底,逝過一抹明亮柔色。
有一說一:入殿之前,姬青靈心裏,是有些忐忑的。
她怕寧凡會爲了接近步憐香,將自己稱作朋友之流。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無所謂寧凡跟步憐香的關係,但哪個做妻子的,會希望自己的愛人,向另一個女子隱瞞自己的存在?而寧凡此舉,無異於給姬青靈吃了顆定心丸:
她的眼光,沒有錯。
寧凡,不會負她!
想着。
姬青靈拋開顧慮,拿出劍主風範,朝步憐香伸出手:
“你好。”
“見過二位道友。”
劍主嬌嫩玉手橫空,步憐香先是向寧凡點頭致意,隨後抿脣滯了幾秒,還是跟着伸出了自己的玉手,與姬青靈的玉手握在了一起,兩隻玉手交錯間,空氣都靜了幾縷:
不滅之握!
一股奇妙的情愫,縈繞上步憐香心頭。
那股情愫,彷彿是種信號。
那種信號,彷彿是在告訴步憐香:
她跟姬青靈,乃是天定姐妹。
而連接兩者情感的橋樑,正是坐在她身旁這位,明明素未謀面,卻予她以相識已久之感的男子…寧凡。
荒誕至極!
此情愫一經衍生。
嚇得步憐香似觸電般,猛地抽回玉手,問道:
“不知兩位道友喚住小女子,有何貴幹?”
“不要緊張,我們沒有惡意。”
見步憐香舉動反常,見多識廣的寧凡很快意識到:
步憐香的靈魂深處,還有沒有消散的記憶碎片。
這些記憶碎片,已經跟步憐香的靈魂融爲一體了,哪怕輪迴千次、萬次,都無法抹去:寧凡既慶幸,又疼惜。
慶幸的是,只要他尋到契機,喚醒這些記憶碎片,步憐香馬上就能找回前世的記憶,從而記起他是誰。
疼惜的是…
自己留給她前世的,都是痛苦不堪的回憶。
她爲了記住自己,爲了輪迴後能找到自己,寧願守住這些痛苦,不願割捨,念念不忘…癡兒,癡兒啊!
念及,寧凡輕輕一嘆,道:
“唉。”
“本座只是覺得與你有緣,不忍你誤入歧途罷了。”
“誤入歧途?”
步憐香一愣。
旋即想到寧凡所言的“歧途”,指的是拜佛。
至此,步憐香更是不解:
“寧道友,拜佛怎麼成歧途了?”
“你知道嗎?”
聞得女子發問。
寧凡擡頭,看了眼俯瞰羣臣的金身大佛,悠悠道:
“在人皇界,一共有八百萬比丘,八千萬僧衆,八萬萬佛門信徒,卻只有一千八百尊菩薩,九尊金身大佛。”
“小女子知道呀。”
步憐香點了點頭,看人不看佛,又問道:
“這跟拜佛是歧途和我的慾望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