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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說起受天賜字……

    烏行雪轉頭看向蕭復暄,忽然擡手,在他耳骨根處抹了一下。

    都說天宿上仙的劍快過九霄雷電,眨眼就能讓不守規矩的人身首異處。四方邪魔都要避他十丈遠,常人更是不可能近身。

    烏行雪手都伸出去了,纔想起這沒頭沒尾的話,後悔已然來不及。

    然而,蕭復暄手裏的劍只是輕擡了一點,又低下去。嗡然震響剛出聲就歇止了。從鋒芒狂張到斂芒入鞘,只在瞬息之間。

    烏行雪被這變化弄得一愣。就見蕭復暄偏頭過來,垂眸瞥向他的手指:“你在摁什麼?”

    他嗓音很沉,說話的時候頸下會微微震動。

    烏行雪蜷了手指收回手,“哦”了一聲道:“你那個‘免’字呢?好像一直不曾出現過。”

    蕭復暄朝草棚看了一眼,雜人太多,他似乎不想多言。只答了兩個字:“沒了。”

    也是。仙都覆滅,靈臺不再,天賜的“免”字印沒了也正常。烏行雪感覺自己不知爲何突迷心竅,問了個多餘的傻問題。

    他擺擺手,正要跳過這話,就聽蕭復暄道:“以前也不是總能看見。”

    烏行雪有些好奇:“不是總能看見?怎麼,天賜的字還會時隱時現?”

    “嗯。”

    “那怎樣會隱,怎樣會現?”

    “……”

    不知爲何,蕭復暄沒答。

    他只是擡手捏了一下原本該有“免”字的頸骨,看了一眼烏行雪,然後徑自往草棚走去。

    烏行雪:“?”

    “爲何說是點召?”蕭復暄走到草棚邊,問那個裹着厚襖的女人。

    旁邊有一位仙門弟子還要阻攔,被另一個摁住了,一臉遲疑地盯着蕭復暄的模樣。

    “因爲脖子上有字。”女人擡手比劃了一下。因爲隆冬襖厚,顯得有些笨拙,更襯得她通紅的眼睛傷心空洞。

    脖子有字?

    烏行雪聽得沒頭沒尾。

    好在仙門弟子看不下去,幫忙說道:“這事在魚陽邊郊鬧了有一陣子了。第一家遭殃的是個樵夫,好好的人,那天一覺醒來,脖子上突然就顯出了字,就像……就像天賜似的,長在身上,怎麼洗怎麼刷都不見消失。”

    他朝蕭免的脖子瞥了一眼,又飛快收回:“然後當晚那樵夫就失蹤了,一併失蹤的還有他平日常用的斧子以及供在神龕前的香爐。”

    “香爐?”醫梧生聽得納悶。

    “對,香爐。”仙門弟子點頭道:“那家人覺得奇怪,四處找尋,就是找不到。七日之後,他們一家老小都做了同一個夢。”

    “夢見那樵夫盤腿端坐在神龕上,一手拿着斧頭,一手託着香爐,腿上擱着自己被砍下的頭。血從斷了的脖子往下淌,淌得滿身都是,那頭還開口說了話。”

    “說了什麼?”

    “說他被點召成仙了,就供在大悲谷的崖廟裏,讓家裏人記得給他捎份香火供奉。”

    “那家人醒了就來我門求助了。但是衆所周知,這大悲谷封谷很久了,大家輕易不會來的。後來有幾個師兄師姐看不下去,帶了花家買來的無夢丹,跑了一趟大悲谷。”

    “有無夢丹相助,師兄師姐倒是無礙。但他們匆匆一趟,也沒能找到那個樵夫,只撿到了他的板斧,血淋淋的。”

    聽到“花家的無夢丹”,烏行雪怔了一下,看了眼醫梧生。

    就見他垂眸頷首,把掩住口鼻的布巾又朝上拉了拉,蓋住了大半張臉,神色有些苦。

    世人皆仰仗無夢丹出入大悲谷險境,反倒是做出無夢丹的人自己沒那福氣。

    真是……不講道理。

    “總之,那之後就總有人家遭殃,境況差不多。都是頸間忽然生字,然後當夜就失蹤了。哪怕用繩捆在牀上,一旁有人晝夜不休地盯着,也不頂用。看顧的人總會突然睡着,捆人的繩子倒是沒解,但繩上全是血。活像是……”

    仙門弟子綠着臉道:“活像是把被捆的人沿着繩子切開了,挪出去的。不論怎麼消失的,失蹤之人都會託夢說自己被點召成仙了,要來大悲谷送香火供奉。”

    “這是又一家遭殃的。”他指着那個女人,“兩個女兒都沒了,我們幾個陪着來尋一下。其實——”

    他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其實尋也尋不到。但看那女人通紅的眼睛,還是把話嚥下去了。

    “這麼兇的事,你們門派只來三人?”醫梧生詫異道。

    “這不是前兩日,無端海蒼琅北域崩毀麼,門下弟子大多去了那邊一趟,損耗極大。我門也不是什麼大派,實在人手有限。”那三個弟子咕噥着。

    烏行雪原本要去草棚坐等天黑,聽了這話,腳尖一轉就回了馬車。

    普天之下皆罵名是什麼滋味,他忘了。

    但眼下來說,與其去嚇唬幾個沒名頭的仙門小鬼,不如在馬車裏裹着毯子睡一覺。

    他指望這囫圇一覺能夢見點什麼,鵲都也好、過往也好,但是沒有。

    很離奇,他沒有夢到任何成形的場景,也沒有任何完整的人。倒是夢見了那個“免”字,泛着淡淡的金色,近得就像在鼻尖前……

    ***

    烏行雪倏然睜眼,看見蕭復暄站在面前,正彎下腰來。

    他舔了一下發乾的脣,一把抓住蕭復暄的手腕,“你——”

    話沒說完,烏行雪就聽見了噹啷輕響,低頭一看,就見蕭復暄指尖勾着一對銀鈴。跟之前在花家拿來系他手腕的護花鈴一樣。

    “這是做什麼,又要扣着我?”烏行雪看着鈴鐺有點愣神。

    蕭復暄沒答,任由他攥着手腕,手指卻動了幾下,把那對銀鈴系在烏行雪腰間。

    他低着頭的時候,耳骨和脖頸便離得很近。

    烏行雪下意識朝那個本該有“免”字的地方看了一眼。

    “天鎖解不了,只有這個。”蕭復暄沉沉開口。

    烏行雪遲疑片刻,鬆開了手。

    鎖鏈解不了,然後呢?跟鈴鐺有什麼關係?

    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馬車外,太陽已經下了山。依照那幾個仙門弟子所說,可以過橋進谷了。

    烏行雪跟在蕭復暄身後下車,其他人已經到了吊橋邊。

    夜裏的大悲谷忽然起了白毛風,烏行雪走過去的時候,身上的鎖鏈一直在悉索響着。

    那些鎖鏈其實很細,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一根根鎖釘透過骨骼穿在魂魄裏,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