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夜主咸陽 >兵出孤山 第十九章:顏老頭
    風起葉落雁南飛,林澗灘前薺菜肥。不待彩霞將水染,竹簍滿載帶鋤歸……

    太白山餘脈的某個向陽坡,日光才堪堪西斜,樹間鳥雀鳴聲相和,針葉松的枝丫上松鼠在其間玩鬧起躍。山澗溪水潺潺由上而下復歸深林。

    有水過處,土壤溼肥。石隙草中是薺菜最適宜生長的環境。秋氣漸重,更是枝繁葉茂。放眼望去,扎堆的深綠色一簇簇,很容易就能辨認出來,一鋤頭下去,洗去浮土去掉粗枝便能得四五斤鮮嫩肥美的葉子。

    此刻正有三人在當中遊走,一人一筐一小鋤,只是短短小半日時間已有五六百斤收穫。

    上坡與密林相間處,又有一人背靠在大樹下,嘴叼狗尾巴草莖,眼睛半開半閉似是在假寐。不過仔細觀察的話卻可見他的一隻手手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依在大腿邊上的長弓。箭壺在另一側,半屈的姿勢雖是舒服,可也更利於從箭壺中抽箭。

    與其相隔七步之外另一棵樹下,一個身材肥碩的胖子蹲坐在地上,半人高的大盾就背在後面,遠遠看過去,就跟只池中土鱉差不多。

    五人的採集小隊,孤夜自任伍長,他與庖碩兩人站在高處便於瞭望和警戒。底下三名火頭軍的老卒只負責儘快將竹筐裝滿野菜,於是便有了這老人揮汗如雨,年輕人悠閒打盹的奇葩分工。

    自從孤夜應下這個事後,其向狄鹹提的第一個條件便是採摘野菜的人數。五人,哪怕是多上一個某人也不幹,給出的原因便是他的能力目前只能勉強護得這個人數週全。

    已在其位,必謀其政負其責。孤夜要麼不答應,答應下來了就會盡最大努力去做好。

    既然知道了在令支寨附近有東胡人出現,孤夜就絕不會每次都會去圖那個僥倖。

    只有天天做賊,沒有天天防賊的。但不知賊何時來的情況下,能做的也只有在其出現時儘可能的保存自己,還有便是儘量減少遇賊的機率。

    對此,剛開始的幾天孤夜並沒有冒冒失失的沒有任何防備就去採摘野菜。而是讓兩個老卒帶領,將平時常去的幾塊地方轉上一遍。

    雖說放眼望去茫茫羣山連綿不絕,可這附近長野菜的也只有那幾處適宜其生長的地方。無非是山澗小溪沿岸,幾個山的向陽面,再說遠了的也不敢去。

    於是,根據採集地的遠近,孤夜將其挑選的地方劃分爲三四個區域。每個區域間隔都在五六裏山路範圍,其餘植被太過茂密的,哪怕是那裏野菜資源再如何豐富,也是一一被他否決掉。

    再此基礎上,孤夜讓狄鹹趕製了幾個大半人高的大竹筐,這些竹筐用的竹篾都是夾了雙層的,一次裝滿野菜的話不下四百斤。按道理來說每次只需帶一個裝滿即可完成任務,可偏偏孤夜卻要求每人必須各帶一個,而且筐中都只能裝上小小一層。

    劃定的幾塊區域,每次都是換着去。而且時間也是有規定的,必須得等營中斥候外出方可出門,日落之前保證入得營內。

    如此一來雖是麻煩,但一個月下來愣是平安無事。加上換着區域去採摘野菜,有了生息的時間,加上有計劃的去執行,效率反而要比之前東摘一下西摘一下的高得多。

    這段時間來,狄鹹自認爲做得最爲正確的事情便是將這個關乎火頭軍全員生計的任務全權交給孤夜去負責。加上他和庖碩兩人還不參與分錢,那就更讓人笑得合不攏嘴了。

    日漸漸西沉,又是一次平平安安的任務完成。早已將野菜放在約好的隱蔽位置後,幾人便拖着一點點收穫回營,算是掩人耳目了。

    前兩天送酒糟來的那個商賈終於應要求偷偷帶來了兩小罈子燒酒。狄鹹二話沒說,直接便都塞進了孤夜房裏。所以今晚,他打算用這兩罈子燒酒,去探探馬廄中那個顏老頭的底。

    他從來都不相信,一匹連常年伺候戰馬的馬倌都無法搞定的驚馬,會被一個普通的醉老頭給輕易搞定。而且此人根本就沒看出來是用了何種手段,難道就因爲那樣摸了幾下馬頭?

    沒有手段,便是最高明的手段。之所以看不出來,那隻能證明要麼自己出奇的弱,要麼對方出奇的強。

    這就是孤夜的腦回路,這般想法即使是猜測加想象的成份佔大部分,可既然有了計較,便要去求證。無他,性格使然爾。

    都說要去求證了,總歸是要沒人打擾纔好。餔食過後,等到月兒高掛營火不加薪的時候,孤夜才揣起兩罈子酒出得房門。想着待會冷場時身邊得有個人來搭話避免尷尬,於是他也將正在狂打呼嚕的庖碩給揪了出來。

    後營的夜很是寂靜,遠處瞭望臺的火光並不能照到所有的地方。帶着嘟嘟喃喃的小胖子往馬廄的方向走,輕車熟路倒也不需要多提兩盞油燈。

    顏老頭他是有打聽過的,這傢伙從來就不睡在營房裏,而是常時間在馬廄裏安窩。似乎跟畜生待一塊要比跟人待一塊舒坦得多似的。

    馬是種很有靈性的動物,兩人才剛剛踏進柵欄門,裏頭便有幾匹打着響鼻警示來人了。這裏地方還是很大的,一百多匹馬加上騾子和驢,要想在它們裏頭翻找個人出來還真不容易。更何況黑燈瞎火的,總不能扯開嗓子高聲叫喚吧。

    “孤夜,那顏老頭也不知躲在哪個草垛裏睡囫圇覺,我們這要怎麼找啊?”

    庖碩細聲細氣就跟做賊一樣在其耳邊低語。來勇武營這麼久了,他還是第一次夜裏偷跑出來,要是被巡夜的兵丁給逮到,那一頓板子是沒跑了。且這裏是馬廄,畜生們白天沒什麼,到了夜裏耳朵可靈敏了,它們膽子又小,要是不注意把馬驚了搞不好還要被軍法從事殺頭的。

    “嘿嘿……不用找,咱們不是有這個麼。把泥封給拍開,繞着馬槽溜上一圈,那嗜酒如命的顏老頭還不乖乖蹦躂出來?”

    既然決定偷偷來尋人,孤夜便已是將所有細節都想好了的。

    “給,到上風口去,你從左往右,我從右往左,腳步緩些,定能將那條饞酒蟲勾搭出來。”

    孤夜遞過酒罈,笑盈盈的便走了開去。

    而此時偏北角亂草堆邊上的空馬槽中,顏老頭半睜的眼睛透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精光。原本是不打算理會外面那兩個小子的,奈何燒酒的辛辣香味還是勾動了肚子裏還沒睡覺的酒蟲子。便也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昔日姜尚以青竹爲杆,桑麻爲線,輔以直鉤垂釣天下之主。

    汝等拿這忘憂君爲餌,卻是要釣誰人?”

    孤夜聞聲大喜,沒想到纔沒走兩步,居然就真把人給引出來了。辨定方向,發覺聲音依稀只在十幾步外,他不敢怠慢,趕緊尋了過去。

    接着手中油燈微弱的光線,孤夜便發現了馬槽中半躺的顏老頭。月光清冷,灑在那捋長髯上,一時間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細心的孤夜還發現,如今雖值初秋,但天氣還未真個冷下來,又是在這些畜生圈養之地,本該是蚊蟲衆多才對。可偏偏在這馬槽兩丈之內卻不見有半隻前來滋擾。要知道一路行來,他和庖碩有這盞油燈在,二人的兩頰脖子裸露處早已被咬出了好些個紅包包。

    “小子孤夜見過顏老,知您老好酒,就給您淘弄了兩小壇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禮多人不怪,孤夜先行上前抱拳拱手。落後幾步的庖碩見狀也趕緊走上來,半句廢話不多說便把手中酒罈放在了馬槽中。

    “哈哈哈……假客套。還不如你身後那小胖子來得爽快。說吧,想要老頭子幫什麼忙,可別誆我說是什麼馬驚了,三更半夜的哪裏來的驚馬。

    不過除了這事,老頭我還真想不出能有什麼事能找上門的。”

    今晚的顏老頭,可比白天人多的時候清醒多了,說話也沒有絲毫顛三倒四的醉態。

    孤夜沒想到自己纔剛來就碰了個軟釘子,不過也沒氣餒。人家都開門見山了,他也不好再拐彎抹角。既然認定了人家不是普通人,雖不知具體不普通在哪裏,但也不妨礙什麼。

    “顏老說笑了,這時辰哪裏有什麼驚馬。只不過那日見您一手訓馬術出神入化,我們兩人想學一技傍身而已。”

    說完,孤夜便和庖碩又齊齊作了個揖。

    “噗……咳咳咳……”

    剛剛酒線才入喉,聽到孤夜的請求,顏老頭直接就噴了,更是副像看白癡似的白了兩人一眼。

    “兩個臭小子,你們看我像是傻子嗎?”

    “顏老此言何意?”

    “何意?”

    顏老頭仰頭猛灌了幾大口酒後便依依不捨的將酒罈推到一邊。

    “喝下去的就還不了你們了,剩下的帶回去吧,別打擾老夫睡覺。”

    說罷,顏老頭直接翻過身去,用屁股對着兩個人。

    孤夜有些尷尬,他想過對方會拒絕,可也沒想到如此嗜酒如命的他居然連酒都不要了。

    這可就難辦了,談判嘛,不怕人家提要求,最怕的人家沒要求。有要求說明就有需求,有需求就總有滿足對方的時候。而如今顏老頭如此乾脆拒絕,倒是像狗咬刺蝟似的無從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