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針葉松隨着地勢的愈發向上開始變得密集起來,由於是四季長綠植物,所以青白相襯之下,放眼望去倒是很讓人心曠神怡。
牛羊羣外,是一隊身穿獸皮短甲的東胡士兵,現在前面手搭涼棚眺望是爲首的兩個人。其中一人身配環刀,肌肉虯實,鋼針似的鬍鬚長滿了整張臉。濃眉闊口蒜瓣鼻頭,手臂拱起來的大小都快趕上身邊之人的大腿粗了。
事實上比例也並沒有觀感上差距那麼大,實則是另一人卻是看起來要比普通人要柔弱些。或許也不能用柔來形容,總之就是看起來全身比例都很修長,皮膚顏色恰恰跟身邊的“熊罷”截然相反,遠遠看過去便是一對黑白配。武器也不是那種大開大合的環刀,而是兩根一尺多長的圓杵尖刺類似“判官筆”模樣的東西別與後腰。若走得近些或還能發現圓杵上還磨刻出幾條放血用的線槽出來。
此時這隊人正用武器橫握圈成一道籬笆把牛羊都禁錮起來,他們在等,等右方視野盡頭那個山頭不知何時才能打出的信號。
“他孃的,不等了!都已經兩天,那兩個傢伙一點動靜都沒有,到處白皚皚的晃得老子眼睛都快要被刺瞎了!”
大個子渾身扭捏不耐煩的嚷嚷着。手上腳下摩拳擦掌的大有震臂一呼就此帶兵上山的衝動。
“小聲點!急個甚?別忘了過了今晚子夜纔是朔望日,都到這一步了,那是萬萬不可出錯的。
我告訴你熊妄,族人們勒緊褲腰帶擠出來的這兩百多頭牛羊要換的,可是來年的日子能好過些。別因爲你的愚蠢而導致最終功敗垂成,到時候可別怪父親將你這顆愚蠢的腦袋插在狼旗上。”
“常絞,別總說那些廢話,難道老子還需要你提醒?且不說之前計劃能不能奏效,老子認爲這一次絕不能遵守朔望日進山的規矩。往年採集鍛骨草都是因爲實力上的原因,使得我們只能在燕軍背後撿點殘羹冷灸。
既然前去毒羊的兩個族人還沒打出信號,那麼就必須提前一天進山。老子還就不信了,差那幾個時辰,山上那些畜生實力就能翻個番不成?”
“呵……別整得全部落就你熊妄是個聰明人一樣。祖祖輩輩都遵循的規矩必然有其原因。這麼多年了,有你這樣想法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但你見誰敢違背了嗎?
愚蠢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愚蠢的傢伙總認爲自己腦袋比其他人好使……”
通常從說話的方式上就能體現出一個人的性格出來,常絞陰陽怪氣的一番揶揄立馬便把熊妄的暴脾氣給激了出來。同父異母的兩個人本就不存在多少兄弟情義,如今一言不合環刀立馬被抽出來作勢便要砍。常絞當然也不甘示弱,腰間兩根尖刺也瞬間被抄在手上就迎過去。
周圍的士兵見到這一幕也早就見怪不怪了。這幾天下來,兩個首領在路上不知打了多少回了,每次都沒能分出高低,想必這次也一樣。也許兩三刻鐘,也許半個時辰打累了也便好了。
“起煙了,是信號!大人,我們的人得手了!你們看,是狼煙……”
被手下這麼一叫喚,剛想出手的兩個人才罷手紛紛扭頭望過去。
只見被灰色鉛雲籠罩住的山峯上,突然升騰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黃色煙霧。那是東胡人特有的聯絡信號,在燃燒的柴薪上丟入曬乾的狼糞,能見度高視野足夠開闊的話,隔着幾座山頭都能清晰可辨。
“哈哈……太好了!父親佈下的後手成功了。狼煙升起,一定是我們的人成功將燕軍準備的誘餌給毒倒了。既然如此,全員抓緊時間休息,等明早天一亮便立即上山。”
熊妄大笑着,手裏的刀也不知什麼時候被收了起來。現在情況又有不同,既然確定了燕軍今年是不可能上山,那麼自己也沒必要再堅持要提前出發。
常絞只是冷笑了一下,左右手所持的兩根鐵刺也重新插回腰間。面前之人在他眼中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又易怒衝動的蠢貨,實在是沒有必要與之多做計較。在爭奪族長之位中,只有即將帶兵前來支援的諾比才是值得慎重對待的競爭對手。而此次若是能爲族中帶去比往年多得多的鍛骨草,那麼在族人心中的地位自然要比前不久才丟掉兩千族兵的諾比高出一截來。
與此同時,毅然決定黑喫黑的孤夜等人則是艱難的跋涉在崎嶇陡峭的山道上。
說是山道,其實只是表面上所見認爲而已。實際上在厚厚的積雪之下,根本就看不出下面具體是實地還是窟窿。只能憑藉着山間枯黃的樹木大致的長勢來判斷山樑的方向,然是如此,每踏出一步之前都得用長戈捅上好幾下,確定即將落腳的地方不是懸空才能繼續前行。
嘴中做出的計劃總是簡單且美好的,可往往得真正實施之後纔會發現,所有那些認爲不是問題的問題纔是困擾衆人的大問題。往年次次如是的採集之路是經過前人探尋過的,每個落腳點和危險處都有經驗人士帶路保證安全,就比如隊伍中的井啓同志。
可現在大不同,延綿幾百裏的長白山脈,除了熟悉的那一條路之外其餘的對於任何人來說每踩下去一腳都是步步危機的。山就擺在那裏,繞開它看似也容易,從遠處望兩邊地勢斜斜向上,高度似乎也比山峯本身要低矮許多。可是等到真正踏上那看似平緩處處是路的山樑時,試問誰還能再存輕視之心。
積雪下的不可預知嚴重拖累了孤夜這隊人馬的行程。周圍看似低矮的樹木其實並不是所認爲的營養不良,而是堆積下來的雪將之淹沒了一大截。從深達腳裸到如今的深可及膝,二十個人已經算不得是在走了,而是像在雪海中奮力向前撲騰的游魚。
兩天下來唯一的好消息或許就是有喫不完的羊排肉和足可以在夜晚擋風的雪坑。宿營的時候大家圍成個圈用半蹲的身體向後擠壓,中間再升團篝火,火上烤着滋滋冒油的羊肉,如此生活倒是比在令支寨還要愜意些。
天空依舊不見月,今天的雲層比昨天又厚實了不少。以往整夜不停的山風此刻也變得極小,中間篝火升騰的煙甚至都能保持直柱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