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貴妃號溫僖(清穿) >第3章 第三章
    管事身子有些哆嗦,他在莊子上守了大半輩子,見過最尊貴的人也就是進宮做了娘娘的二格格,現下這個腰間繫着黃帶子,可見不知道是京裏的哪位王爺。

    元棲穩住心神,示意管事退下,她大概知道康熙不打算透露身份,只好含糊道:“您怎麼有空來這裏?”

    三藩之亂可還沒解決,他應該沒有微服出遊的閒心,難道是爲了懷念元儀住過的屋子?

    康熙看了她一眼,吩咐:“喚我三爺便好。”隨即便越過她看向身後的花田,“這便是皇后當年常住的地方?”

    元棲垂眸跟在他身側,道:“娘娘每隔半月來此散心,常侍弄花草,或是讀書作畫。”

    “你也時常跟着?”

    “是。”元棲摸不準他脾氣,一應回答都以簡要爲主,不肯多說一個字。

    康熙頭也不回,“既是在這裏,不必這麼拘着。你也跟着你姐姐種花作畫麼?”

    他聲音緩和,元棲稍稍鬆了口氣,她先前一直避免自稱,就是因爲滿人在皇帝跟前一般都要自稱“奴才”,別人都能順口說出來,只有元棲覺得這個自稱不好,能免則免。

    “我不如姐姐穩重,來了也是搗亂,姐姐種出來的花都開得極好,我埋下去的種子大多都要被姐姐挖出來重新種一回。至於作畫,我更不如姐姐擅長。”

    康熙“唔”了一聲,旋即便看到一邊管事剛剛翻出來的種花工具,回首看她,神色不明:“那你如今也要種花?”

    元棲心絃一緊,斟酌一番才道:“姐姐留下的花種,我想着再放許要壞了,不如種出來,待它開了花再作保存。”

    康熙於是就再沒說話,慢悠悠在院裏走了一圈,元棲和他帶來的兩個男子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

    她悄悄觀望着,其中一個面白無鬚,時刻注意康熙的舉動,估摸着是宮裏的太監。這個時候皇帝最信任的,應該就是那個叫梁九功的太監。另外一個清俊風流,帶着點文人的儒雅氣質,越看輪廓越熟悉,可不就是正在康熙身邊當侍衛的納蘭容若。

    出神不過片刻,眼見着康熙轉頭往前廳去,身側的太監小聲提醒道:“三爺在家常喝夫人做的花茶,心裏念得緊呢。”

    元棲微微頷首,“多謝您提點。”

    元儀以前種了花,不忍它們凋落到泥裏,便尋了人來製成花茶,久而久之元棲也養成了習慣,這次來小住,帶了不少。

    元棲翻出從家帶來的白瓷茶具,先告了聲罪,“三爺,莊子裏一向不存着東西,這是我從家中帶來的,您別嫌棄。”

    這莊子自打元儀入了宮,她就沒怎麼來過,自然也沒有存着什麼上好的茶具,倒是有套銀鏨花的的茶碗,放了夠好些年,她倒是不嫌棄,但怕康熙覺得太過寒酸。

    她平時泡茶,也不過是拿水一衝,再加三注沸水沖泡,今日既然康熙是來這尋訪故人留下的痕跡,她索性便用上了元儀教她的手法。

    水汽氤氳中,康熙面上逐漸有了些暖意。

    元棲輕輕舒了一口氣。

    將第一盞茶奉與康熙,而後又倒三杯,示意青玉上前來端給侍立在康熙身側的二人。

    然後發現了極尷尬的一件事,康熙沒發話,屋裏的人包括她都得站着,青玉端過去,那二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康熙很快回神,淡淡吩咐:“都坐吧。”

    元棲只敢坐半截,腰背挺得筆直,眼眸微垂,恰好把視野保持在能注意到康熙動靜但又不會冒犯聖顏的範圍內。

    康熙自然沒這麼多顧忌,光明正大掃了一眼,注意到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意有所指道:“從前可沒見你這麼膽小。”

    元棲一愣,她跟康熙僅有的幾面都是在宮裏,唯有十年前那次見面,堪稱社死到了極點,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頭皮頓時有些發麻,不知道該裝傻還是順着說下去。

    剛穿越來那會,她不知道父母身份,只知道母親是妾室,確實緊張了一陣子,後來發現滿人是有嫡妻和側室以及妾侍之分,她這輩子的額娘就是側室,有資格跟着嫡妻出去應酬,生下的孩子也勉強算是半個嫡出。

    她出生的時候,遏必隆已經年逾四十還沒有兒子,也許是已經過了心急如焚的年齡,打算聽天由命了,所以對她和兩個姐姐寄予厚望。

    漸漸地元棲就放下了以前的小心,被家人從小寵着長大,性子難免要日漸驕縱。

    那天她被教導的嬤嬤唸叨得頭疼,躲到園子裏做女紅,打絡子。她不耐煩把心思放在這些東西上,繡出來的東西只顧數量,不顧質量。絡子對她而言比繡東西還難,幾根繩子繞來繞去,要變成一朵花或者其它的東西。

    她繞來繞去,最後得了個四不像,一時氣惱,掄圓了胳膊把它扔出去。

    氣過之後便後悔了,雖然醜,但還得拿給嬤嬤交差,於是一路尋摸着去找,那醜兮兮的絡子沾滿泥土,被人踩在腳底下。

    滿人剛入關沒多久,對於所謂的男女大防完全沒意識。她也常在園子裏見到各種拜訪遏必隆的人,像這種年輕的,那必然是姻親或者世交家中的小輩,何況他身邊陪着的正是常來家裏的納蘭容若。

    元棲仗着自己年齡小,上去就碰瓷,說他踩壞了自己的絡子,非要他現做一個賠給自己。實則是不想自己動手,身邊的侍女又都被額娘下了死令,不許幫着她做。

    她蠻不講理扯着少年衣角不讓他走的時候,納蘭容若應該是想要點破他身份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最後少年坐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在她的指導下開始打絡子。

    這一幕被匆忙趕來的二姐收入眼簾,當晚元棲就被罰在祠堂裏跪了一夜。

    元棲心底哀嘆,她哪能知道皇帝爲什麼不好好在宮裏待着,出來微服私訪也就罷了,穿得衣裳還沒納蘭容若的料子好,而且也沒有納蘭容若好看,就是普普通通略好看些的少年,誰能往皇帝身上想。

    她起身作勢要跪,被康熙攔住,“說了不必多禮。”

    許是看她實在拘謹,康熙又問了兩句和元儀相關的事情,便顯得興致缺缺,有了離去之意。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元棲四散的目光掃過窗前,和外頭的一隻眼睛直直對視上了。“窺伺帝蹤”四個大字從腦海裏浮現,元棲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一路竄上來,直教人遍體生寒。

    最關鍵的是她認得那隻眼睛,眥角鈍圓,眼珠烏黑,十分清麗,除了五格格元婉還能有誰?

    四目相對的瞬間,元婉面露驚慌,竟是扭頭便跑。

    “怎麼了?”康熙何等敏銳,瞥見她神色有異,即刻便往那個方向看去,只見窗紙上被穿出了一個指頭大小的洞。

    梁九功反應極快,已經追了出去,納蘭容若守在康熙跟前,無比驚愕的看向那處破洞。

    估計這種事情他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不是已經不是男女大防的問題,而是根子上的教養出了錯,有哪個公侯之家的姑娘敢這麼大大咧咧躲在門口偷聽貴客說話的?

    元棲也沒想到元婉居然敢做出這種事來,連忙跪下請罪,“五妹頑劣,都是奴才教導不力,請您別怪罪她。”

    三兩句話的功夫,梁九功已經把人帶了回來,跪在外頭聽候發落。

    元棲在裏面隱約能聽到她的啜泣,恨恨咬牙,只想立馬派人把她送回府中,在院子裏關個半年五載。

    她知道府中等級森嚴,嫡出庶出有涇渭之別。元儀沒入宮的時候,家中的姐妹們都以長姐爲尊,而後是嫡出的四妹,再然後才輪得到元儀和她,元婉是實打實的庶出,雖然養在嫡福晉院裏,但終究不被重視,教養上自然也差一截。

    後來元儀入宮,她在家裏有了話語權,把元婉平日裏的待遇都往上提了提,沒想到她終究是長歪了。

    康熙的脾氣在早年間就已經磨鍊出來,並不動怒,心平氣和叫她起來,居然還有心思調侃:“倒是像極了那時候你姐姐護着你的樣子,那時候你姐姐說的話同你今日所說,居然所差無幾。”

    元棲苦笑着道:“我哪裏還記得姐姐說的話,當時只顧着後怕,後來就被阿瑪罰在祠堂跪了一夜。”

    康熙認同地點點頭:“是該罰,總要長個教訓。”

    元棲溫順低頭:“是,回頭我便罰小妹也去跪祠堂。”

    這個“也”字用得巧,康熙忍着笑意,“她的年紀比你當年大了不少,便罰她跪三日吧,日後好生教導,莫丟了你阿瑪的顏面。”

    見三人漸漸遠去,元棲來不及懲戒元婉,細細回味康熙剛剛那一句“莫丟了你阿瑪的顏面”。

    當年順治留下的四個輔政大臣中,鰲拜張狂,與其對着幹的蘇克薩哈幾乎被屠盡滿門,赫舍裏家是堅定的保皇派,出了個皇后當保護傘,唯有遏必隆明哲保身,兩邊都不得罪。

    他的做法保全了鈕祜祿氏一族的安危,但作爲臣子,他的這番做派自然惹怒了康熙,雖還開恩留了爵位允許世襲,但鈕祜祿氏自此便失了聖心。

    元儀入宮,纔打破這個僵局,加之前朝不穩,爲了顯示皇帝顧念勳貴舊臣,她上言請求爲遏必隆建立家廟得了允准,這纔算是給家裏的人吃了顆定心丸。

    剛剛康熙那句話,應當是在表示他已經不再介懷當年之事。

    元棲鬆了口氣,她將來入宮,處境也許會比當年的元儀好上許多。歷史上的溫僖貴妃只活了三十多歲,她若是能活得時間長些,興許能再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