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貴妃號溫僖(清穿)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元棲強調多次,自己身上的這些疹子不必管,過個十來天都能消得乾乾淨淨,但診斷不出來這究竟是什麼怪病的太醫們仍然兢兢業業地每隔一段時間替她把脈,藥方子開了不知道有多少張,最後商量出來一張,奉若至寶一樣捧上來給康熙看了眼,而後命人去煎藥。

    十來個太醫在永壽宮足足候了一整夜,年輕些的還好,只是有些腳步虛浮,這大半估計都是被康熙嚇得。年紀大些的都已經白髮蒼蒼,顫巍巍走幾步,元棲都怕他一不小心摔出個好歹來,命小太監在一側扶着。

    許是爲了表達心裏那點微不足道的歉意,康熙亦是一整夜都在永壽宮,時不時還要親自給元棲喂藥。

    元棲本想假意推辭一番,畢竟誰知道康熙以後記起來會不會覺得她是冒犯了皇威。

    康熙卻誤以爲她是覺得自己容顏有損,不想被外人看見,於是一聲令下,太醫和宮女太監們都退了下去。

    他親自端起藥碗,舀起一勺藥汁不甚熟練地送到她嘴邊,溫聲道:“漢時的李夫人因懼怕色衰愛弛而不願見武帝,你又怕什麼呢?”

    皇帝親自喂藥,這滿宮裏也只有皇太后和太后有過這樣的殊榮,元棲也明白,康熙不過是見她成了這副模樣,心裏一時愧疚,她若再不識好歹,興許他就要惱羞成怒了。便也不再推辭,小心翼翼露出下半張臉來喝了藥。

    喝藥歸喝藥,她嘴上仍是忍不住陰陽怪氣了一句:“絕世佳人才會害怕色衰愛弛,我這般普通的容貌在您眼裏,長不長這疹子只怕是一樣的。”

    話音剛落,康熙便立即捻起一枚蜜餞塞進了她嘴裏。

    元棲心裏一慌,小心翼翼擡眼去看,撞進了他暗沉沉的目光裏。

    壞了,好像又不高興了?

    對視良久,終是元棲敗下陣來,她挪開眼神看向別處,悻悻道:“您在我面前那般說我姐姐,難道還指望我能和過去一樣對您言聽計從嗎?”

    “你是爲了孝昭而跟我生氣?”康熙不由愣住了,他原先以爲,她不過是擔憂自己容顏有損才這般說話,雖有些冒犯,但想想一開始確實是自己嚇着了她,才讓她冒險自證清白,惹出這麼一樁事來,便也不欲計較。

    孝昭與她姐妹情深,康熙是知道的,但他是頭一次這麼清晰的意識到,而後想想自己和幾個兄弟的關係,再想想素未接觸過的太子和長子,心裏還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但想想孝昭是那般寬容又聰敏的女子,入宮不過三年,封后僅半年,六宮便皆敬服於她,連皇瑪嬤亦讚不絕口。即便因體弱無法孕育皇嗣,但除她之外,又有誰能夠當得起這個後位呢。

    他極少見的在心底斟酌了詞句,才替自己解釋道:“我是一時氣極,說的話才稍重了些,心中並非是那樣想的。你看過十七年孝昭過世不久後的冊文,應當知道。”

    後宮冊文大半都是從備好的句子裏挑出來的,仁孝和孝昭過世後,他只在禮部呈上來的諡文中做了極少的改動,但那已經足夠顯眼。

    仁孝皇后的諡文中有一句“作朕元配,正位中宮”,而相對應的,作爲繼後的孝昭亦有一句“作朕良配”,算是一句出自皇帝口中的讚美之詞,以表示孝昭雖爲繼後,卻並不比元后遜色多少。

    元棲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眼中含淚,感動不已的替元儀,替鈕祜祿氏謝恩,但她實在做不出這番姿態來,若沒有在宮中勞心竭力的那三年,元儀也不會病重身亡。

    今日康熙大發雷霆,也許是因爲發現一直以來都完美無瑕的明珠蒙了塵,曾經覺得是良配的人也做過那些不乾淨的事,而今嫌疑洗清,一切自然都如同過去一樣了。

    可她是實打實的被禁足,逼不得已冒了險,她知道普通的過敏不會損害容貌,卻不能保證一定不會留疤,這些紅斑和疹子,渾身疼痛難忍是她自己受過來的,怎麼能輕飄飄就把今日之事翻過不提呢?

    所以她示弱一樣靠在他身前,但一句話沒說。

    喝過藥,元棲身上的痛癢感大都沒了,呼吸也順暢了,雖然那些疹子還在,但不影響她睡覺。

    一夜過後,手上的疹子最先褪去,青玉進來侍候她塗抹祛疤的藥膏,心疼地繞過她手腕處的一點淡紅,“若是不塗,這兒想必是要留疤了。”

    元棲不以爲意的笑笑。

    康熙踏入鍾粹宮時,便看到榮妃馬佳氏已經領着衆人跪在了院中。

    她保養得宜的面容微微發白,額前也冒了汗珠,可見已經在院裏跪了不久。

    一早,康熙便命人將此事的前因後果一併送來了鍾粹宮。

    他知道榮妃一直還記掛着早年間那幾個孩子的夭折,尤其是賽音察渾,他出生時身子最健壯,外頭都說他是沒能挺得過種痘,但只有少數人才知道,賽音察渾是在種痘的一日後突發怪病沒了的。

    後來四格格生了同樣的怪病,那時候沒有一個人覺得這事是孝昭所爲,可見她的人品貴重,使六宮都敬服。

    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榮妃暗地裏將此事記在心中,爲了一查到底,甚至不惜攛掇佟氏一同陷害貴妃。

    康熙可以理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甚至他本人也曾感同身受過,但爲了一個早夭的幼子鬧出這麼大動靜,他只覺得荒謬。

    康熙低頭俯視着榮妃,沉聲開口:“賽音察渾夭折多年,如今卻讓你爲了他生出這許多事端,你是要讓朕覺得他是不孝之子嗎?”

    榮妃身子一顫,不可置信的擡眼望去,看到的卻是康熙帶着冷意的面龐,她忍不住問出口:“您當年難道不曾爲賽音察渾的夭折而痛心過嗎?”

    康熙一怔,旋即點頭。他的語氣溫和,卻讓榮妃整個人都如墮冰窖。

    “他是朕的兒子,朕自然痛心。可他畢竟已經夭折多年,榮妃,你不該把心思放在一個已逝之人的身上,更不該爲了過去的執念就在後宮惹是生非。”

    他略帶責怪地看了榮妃一眼,移開目光吩咐梁九功:“胤祉即日遷出鍾粹宮,搬去阿哥所,榮妃御前失儀,禁足一年。”

    這已經是極輕的處置了,三阿哥本就到了搬出鍾粹宮的年齡,而所謂禁足一年,終究是到了妃位的人,內務府再怎麼看碟下菜也不至於剋扣太狠了。

    □□妃淚如雨下。

    因爲康熙口中輕飄飄的一句過去的執念,卻是她此生最榮寵的時光,而短短几年過去,彼時的盛寵已經消散無影,她也能守着舊時的回憶聊以度日。

    承乾宮那頭,康熙已經不耐親自再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