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貴妃號溫僖(清穿)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慈寧宮。

    一擡妃位規制的輦駕自遠處而來,上頭端坐着的女子容長臉,生得長眉細眼,不甚出衆,正是鹹福宮主位博爾濟吉特氏,和慈仁宮的太后同出一族。

    和太后一般,她並不得皇帝寵愛,在宮裏就是個隱形人,但太后好歹還是正兒八經的皇后,她卻只能屈居庶妃之位,什麼份例是妃位,也不過是說着好聽罷了。

    所以永壽宮貴妃被禁足的消息一傳出來,她便迫不及待往慈仁宮來打聽消息。她生得不美,得不了寵,自覺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畢竟得不得寵她都不缺喫穿,但永壽宮貴妃手裏握着的宮權可是個好東西,她眼饞得緊。

    太后常年誦經唸佛,無意插手後宮之事,是以對她一向冷淡,但博爾濟吉特氏知道,自己如今是大清後宮唯一一個出身科爾沁的蒙古嬪妃,莫說太后,就算是不理事已久的太皇太后,也一定會幫她一把。

    承乾宮中,來人奉了康熙的命令要帶走八格格的屍身。

    皇貴妃神色木然地看着這一切,榮妃則侍立在側輕聲寬慰她。

    太監捧着一隻小木棺進來時,榮妃神色一動,嘴脣顫了顫。她的賽音察渾沒了時,用的也不過是幾尺白布包裹,幼子夭折,按規矩是不能用棺木的。

    看着帶走八格格的屍身後,榮妃心底很不是滋味,藉口要回去照看三阿哥退下了。

    按着往常,她絕不會在剛沒了孩子的皇貴妃跟前提起三阿哥,怕她聽了不高興,然而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及那許多,皇上厚待八格格不過是憐她夭折,而她的胤祉還好端端的呢。

    榮妃走後,皇貴妃被攙進了內室,她靠在軟榻上良久,幽幽嘆了一聲,而後神色如常地吩咐貼身宮女:“記得把四阿哥先前住的地方收拾好,那些乳母們也別急着往出放了。”

    今日所發生的事雖和她計劃好的有所不同,但結果終究是一樣的。用一個終究要夭折的格格能換來皇上的憐憫,換來四阿哥,也算是八格格對她盡了孝道。

    乾清宮今日格外熱鬧。

    鍾粹,承乾兩宮相繼來了人之後,七十歲高齡的蘇麻喇姑代表慈寧宮的太皇太后親自前來,康熙不得不召見。

    蘇麻喇姑微微欠身行禮後,開門見山道:“太皇太后和太后託我來問一句,皇帝打算如何處置鈕祜祿貴妃?”

    派蘇麻喇姑親自前來,本身已經代表了慈寧宮對此事的態度,皇瑪嬤和皇額娘爲何如此迫切,康熙不由皺眉提醒道:“此事還未有定論,太醫也說那是怪病,並非中毒。”

    “賽音察渾阿哥,四格格,還有如今的八格格都是一樣的死狀,什麼樣的怪病會有如此的巧合?”蘇麻喇姑語速平緩有力,盡顯堅決。

    聽到她提及早逝的賽音察渾,康熙忍不住道:“就算死狀相似,可賽音察渾夭折時,孝昭尚未入宮,此事和她們絕無關係。”

    蘇麻喇姑能察覺到他的迴護之意,嘆了一聲,主動替太皇太后解釋道:“當年賽音察渾阿哥去實在的蹊蹺,太皇太后到如今都放心不下,緊接着四格格,如今又是八格格,太皇太后擔心您的安危,皇貴妃和榮妃也失去了自己的兒女,此事若不早些查清,恐六宮人心不安。”

    知道不是逼着讓他處置貴妃,康熙心底一鬆,而後頓首,沉聲道:“朕已經封了永壽宮,會盡早查清此事,給皇貴妃一個交代,還請皇瑪嬤和皇額娘不要爲此事操心。”

    盯着蘇麻喇姑離去的背影,康熙按下心底的不悅,眯了眯眼,吩咐梁九功:“鹹福宮博爾濟吉特氏封宣妃,儲秀宮赫舍里氏封平妃,賜協理六宮之權。”

    梁九功一愣,而後試探性地問道:“那妃位所用的金印?”

    宮中正兒八經的嬪妃冊封禮只有過兩次,其餘時候后妃晉升用的都是詔封,雖然場面小了些,但只要待遇提上來,妃位及以上賜了金印金寶,有沒有冊封禮也沒什麼區別。

    不過金印金寶也是需要時間趕製的,以往都是先命內務府趕製,再下旨詔封,以顯莊重有序,今日康熙臨時決定下旨,可那代表身份的金印卻不是能臨時趕製而成的。

    康熙掃他一眼,“臨近太皇太后壽辰,內務府想必忙得很,那金印又不是什麼要緊東西,晚些趕製也不遲。”

    話雖如此,沒有金印的妃位終究是比有金印的低了一頭。

    “奴才明白。”梁九功知道,皇上這是不痛快了,太皇太后明面上是想查案,實則是藉着永壽宮貴妃被禁足這段時日給鹹福宮攬權。

    賽音察渾阿哥當年不過在慈寧宮住了幾個月,哪裏就有了這麼深的感情日日念着,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真正只想着查清事實的人,恐怕也只有榮妃了。

    太皇太后想給鹹福宮謀個妃位,皇上藉此乾脆給鹹福宮和儲秀宮都封了妃位,都賜了協理六宮之權,但就是不給金印,這是在膈應慈寧宮。

    他在乾清宮侍候多年,看得再清楚不過,皇上對貴妃有疑心是真的,但也有幾分喜歡。下令封了永壽宮,起碼有一半是出於護着的心思。

    只是這事兒,終究難查。

    怪病之所以叫怪病,就是因爲查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緣由。

    也是先皇后和貴妃實在倒黴,偏偏叫她們兩個遇上了,偏偏是當年四格格的生母冒犯先皇后,而今皇貴妃和貴妃本就不和。

    對一個沒什麼威脅的小格格動手,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但對有過爭執的嬪妃孩子動手,倒也還勉強說得通。

    梁九功在殿外搖搖頭,吩咐身邊的兩個徒弟分別去鹹福宮和儲秀宮傳旨,正要轉身進去,便見看守在永壽宮外的徒弟梁德才一路小跑進來,氣喘吁吁地稟報道:“永壽宮的貴妃娘娘,身上也起疹子了,我叫人去請太醫了,想着得來告訴師父您一聲兒。”

    她身上臉上已經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和紅斑,是自己對鏡子看一眼都能做噩夢的程度,爲了永壽宮所有人的眼睛和自己的形象,元棲乾脆用牀邊的帷幔將自己牢牢包裹住,緊接着就是渾身發癢,呼吸也開始有些困難。

    太醫已經來了,但她執意讓身邊的宮人將一衆太醫都隔絕在外頭,沒有她的命令,誰也不敢放太醫進去爲她診治。

    康熙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偌大的寢殿之內,外頭宮人把匆匆趕來的太醫攔住,而元棲孤零零把自己裹在帷幔裏發抖,頓時青筋暴起,怒不可遏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麼?爲何不叫太醫進去爲貴妃診治!?”

    賀兒隨着衆人一起,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忍着淚開口道:“娘娘說了,要等皇上來了再讓太醫進去。”

    康熙心頭一緊,咬牙道:“那還不快叫太醫進去!?”

    “是。”賀兒使了個眼色,攔在門口的宮人和太監才全數退下。

    康熙目光陰沉地賀兒一眼,顧不得問話,沒叫她起身起,大步流星往內殿走去。

    帷帳是細紗織就,元棲還能看清楚外頭的人,見梁九功一揮手,就要把先前攔人的宮女帶下去,她連忙忍着不適對康熙說:“都是我讓她們攔着的,你要是想罰,就罰我,不許動我宮裏的宮女太監。”

    康熙對她的話無動於衷,在他看來,這幫子奴才不知道勸諫主子,便是心不忠,合該通通料理出去纔是。

    元棲於是一字不吭地把露出來給太醫把脈那隻手腕縮了回去。

    就算讓這些太醫診脈,他們也診斷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過是稍微嚴重些的過敏反應罷了,身上的紅斑和疹子看起來可怖,過十來天不碰過敏源,自己就能消下去。

    先前的賽音察渾,四格格和八格格都是在短短几個時辰內發病沒了的,換而言之,這種怪病很有可能在幾個時辰內致人死亡,康熙思及此處,不免心急如焚,示意梁九功先下去,而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元棲一眼。

    來永壽宮的路上,他已經知道元棲是當着他留下來太監的面,喫下了內務府送來的果脯之後發病。

    太監不會替她說謊,那果脯更是尋常之物,這讓康熙的疑心消了不少。但接踵而來的便是更加複雜的心情,他見到的元棲性子謹慎,既有女兒家的嬌憨,也有沉着冷靜的一面,和孝昭有些像,但總不如孝昭手段乾淨利落。

    看着元棲慢吞吞將手腕伸了出來,上頭的紅斑和紅疹一片連着一片,可想而知她着重覆蓋住的面部是何樣的慘烈。康熙心底難得有了些許愧疚,硬邦邦道:“何必用這種法子來自證清白?若留了疤痕可怎麼好?”

    元棲是頭一次過敏到這個程度,身上又痛又癢,只要一想到銅鏡裏自己臉上成片的紅疹,再想想她是爲了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至於那點子委屈之意,她早就消化掉了。

    聽到康熙這麼硬邦邦的問話,言辭之中聽不出來一點關切,元棲當下語氣便更加不好:“您不必替我操心,宮裏有得是美貌女子伺候,今年不是要開選秀麼,您到時候多選幾個放在永壽宮,必不會擾了您的興致。”

    康熙頭一次被她直言懟回來,居然還覺得有些稀奇。

    但注意到跟前還有不少太醫,他便不打算再開口,偏偏卻在這時對上了細紗後頭元棲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執拗又清亮,似乎還有些委屈,和往常幾乎是截然相反的樣子。

    他心頭一頓,乾巴巴說了一句:“朕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