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貴妃號溫僖(清穿)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到了十一月,天氣逐漸變冷,這一日竟驟然下起了雪,不多時地上就積起了厚厚的一層。

    文華堂附近的梅園中,也有不少趁雪時折幾支枝紅梅回去的宮人。

    元棲去時,便見榮妃帶着人從梅園出來,身側跟着兩個極端莊的宮女,懷中抱着幾簇還蓋着雪的紅梅,兩樣顏色相互映襯,顯得那宮女身上的褐色衣裳都鮮亮了不少。

    三阿哥極好風雅,在宮裏也並不是什麼祕密,榮妃這一趟,想必也是爲着三阿哥而來。

    眼見榮妃行過禮就要退下,元棲笑着喚住她,溫聲道:“這幾支梅花不錯,可是要送去阿哥所給三阿哥?”

    榮妃面上帶着些警惕,謹慎應道:“是,娘娘若喜歡,不如也叫人折了給四阿哥送去。”

    元棲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神色一般,眸光流轉之間,帶了幾分別有意味的笑:“不必了,四阿哥那邊都是些小太監,哪裏懂得侍弄花草。”

    說起來這也是宮裏的規定,阿哥們搬出去的時候,身邊除了嬤嬤就是太監,爲的就是防着阿哥早早沉溺聲色之中,傷了身子。

    榮妃更是明白不過,不光明白,她連太監都不願選清秀的。她聽了這話神色一緊,自打前些年被禁足一年後,她和皇貴妃便極少來往,這一回皇貴妃一反往常,不會只是爲了說這麼兩句話的。

    四阿哥身邊無人會侍弄花草,三阿哥身邊自然也無人會。

    榮妃心裏思索着,試探道:“三阿哥是喜歡這些的,不過也都是花房的宮人們侍弄好了送去。”

    “方纔來時便瞧見了,說來今年在花房做事的宮女的都生得不錯,”元棲微微一頓,沉思片刻,問榮妃:“本宮有些記不大清了,這個差事一向是誰管的?選來的人當真不錯。”

    話說到這份上,榮妃哪裏還能不明白,她眸色轉冷,忽而一笑道:“妾記得是惠妃姐姐。”

    說罷,她攏了攏外罩的裘衣,主動邀道:“這雪一時片刻也停不住了,皇貴妃若是不嫌棄,便去妾那兒飲一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元棲自然笑着應允。

    先前榮妃不知道此事,不過是因爲阿哥們都有意替她瞞着,且花房那邊又是惠妃的人在打理,而今有意要查,不多時便有了結果。

    和三阿哥往來的正是那花房管事旁支家的女兒,十二三歲的年紀,初初入宮伺候,未必懂什麼。何況三阿哥年紀尚小,兩人不過是在詩詞上多說了幾句話,並沒有什麼大事。

    但僅是惠妃接二連三對自己兒子下手這件事,足以激起榮妃沉寂許久的怒火。

    “啪——”

    一盞白瓷杯被榮妃毫不留情擲到地面摔碎,滾燙的茶水霎時四溢開來,騰起陣陣白霧。

    榮妃向來古井無波的眸中此刻燃燒着怒火,久久難以平息。

    上一次胤祉圍獵前摔傷了腿,她明面上說不過是意外,暗地裏卻查了許久,奈何幕後之人像是知道她的手段一般,將此事做的滴水不漏。

    那時候她其實已經疑心是惠妃所爲,她們交好多年,自然知道彼此手底下得用的人是哪些,惠妃將她有可能追查過去的蛛絲馬跡都抹得乾乾淨淨,恰好成了她懷疑惠妃的原因。

    這一次證據都這麼擺在自己面前,更是讓她堅定了想法。

    憤怒不已的同時,更覺得心中難受得緊。

    她和惠妃自入宮之時便交好,後來因着承寵而疏遠了些許,而後便是這宮裏一茬又一茬的進人,這才又重歸舊好。可她未曾想到,不過這麼幾年,她們就又要因爲兒子之間的爭奪而分崩離析,甚至於——反目成仇!

    深吸氣調整了思緒,榮妃望向元棲,目光有些生澀:“皇貴妃爲何要出手幫我?”

    元棲悠悠一嘆,似乎有些悲憫:“你也知道郭貴人落水溺亡和小阿哥夭折一事,那日若不是惠妃生生將最後兩個當值的太醫搶去,興許郭貴人和小阿哥也不至於如此。”

    榮妃眸光一閃:“皇貴妃是疑心惠妃?可郭貴人平日裏和惠妃素無來往,又怎麼”

    元棲略顯無奈,“我知道郭貴人與人爲善,和惠妃更是沒有衝突。但在宮裏這麼久,想必榮妃也知道我一貫謹慎,又愛多想,況且郭貴人是宜妃的姐姐,她寫了信來請我多查一查,我只得順勢應下了。”

    說罷,她又蹙眉道:“雖說皇上顧念着大阿哥,不打算深究此事,可惠妃行事到底太張狂了些,我這個皇貴妃免不了要出手加以管束。”

    大阿哥近來確實風光,明年皇上巡幸塞外,已經定下了只帶太子和大阿哥。

    榮妃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手心裏,她神色裏帶了幾分憂愁,慨然道:“惠妃姐姐近來確實若能叫她及時醒轉過來,不釀成大禍,妾願祝皇貴妃一臂之力。”

    她和惠妃相知多年,又豈能不知對方私底下做過些什麼事。放在平時,榮妃自是不會掀人短處,畢竟她也不是一直清清白白的。但惠妃對三阿哥動手,如今又有了證據,榮妃豈能如此輕易喫下這個啞巴虧?

    瞧着榮妃似乎有些急切的模樣,元棲不緊不慢提醒道:“但眼下要緊之事是郭貴人的案子,我已經派人去查了,若是那邊沒得來什麼有用的消息,咱們到時候再勸導一二也不遲。”

    榮妃也意識到什麼,神色微斂,低聲道:“皇貴妃想的很周到。”

    夏煙自打得了元棲的提醒,每到夜裏便獨自一人往落虹橋附近去。

    她知道郭貴人素來喜靜,膽子也不大,不會特意往密林中去,因此除了在落虹橋外,她還挑了覺得郭貴人會去的小道上走兩步。

    因爲知道皇貴妃已經派人在附近守着的緣故,她倒也不怎麼害怕,幾處地方來來回回的走。

    已至深夜,雪漸漸停了,月光如水一般,照的周圍比往日都亮堂了許多。

    郭貴人出來時穿的衣裳不算厚,夏煙亦不肯在裏頭添厚衣裳,怕那人瞧了覺得她不像,只在袖中攏着一個小小的手爐,緊緊攥着,手心裏膩膩的都是冷汗。

    在落虹橋附近站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挪動時,她打了一個寒顫,想着這時候應當也不再會有人出沒,正打算提燈往回返時,忽然不知怎麼想的,心裏有股奇異的感覺,指引者她又往小路上走去。

    一邊縮着身子,她一邊告訴自己,走完這一趟便回去吧,若是凍病了發熱咳嗽,明兒便不好再出來了。

    冬日裏,這片林中的樹木大都已是光禿禿的枯枝,葉子早被灑掃的宮人掃走,除了灑掃宮人,這裏便再沒了其他人出沒。

    但相應的,若是附近有什麼人,一眼便可以瞧出來。

    行走在小道上,身側都是孤零零立着的大片樹幹,孤寂無聲,只有自己輕輕的腳步在耳邊,縱然知道皇貴妃一定派了人守着,夏煙仍不免有些膽寒。

    走了許久,估摸着離落虹橋已經夠遠,還是什麼人都沒有,夏煙嘆了一聲,開始往回走。

    剛走沒兩步,身後卻在這時傳來一陣極力控制的驚呼聲,而後便是愈發凌亂的腳步和枯枝被蹭過去的刺耳聲音。

    夏煙只愣了一瞬,旋即扔下袖中的手爐轉身,追着前頭那抹褐色的身影拼命跑去。

    守在四周的侍衛先她一步追了過去,不多時便提着一個髮髻散亂,不斷爭辯着什麼的中年婦人回來。

    到了凝春堂時,蘇嬤嬤狼狽的跪在地上顫聲道:“惠妃娘娘思及郭貴人和小阿哥可憐,所以命奴才去給郭貴人燒些東西,以表哀思。”

    元棲看向一直不作聲的康熙,後者臉色陰沉:“難道不是你家主子做了虧心事才心有不安?”

    蘇嬤嬤當下大驚失色,囁嚅了許久吐不出半個字來,正要低頭認罪之時,卻又聽康熙道:“惠妃性子張揚,一時蠻橫誤了郭貴人的診治,朕斥責她一番便是了,你又何必這麼大動干戈?”

    元棲知道,康熙眼下這不高興的樣子是衝着自己來的,他心裏未必相信惠妃沒有出手,但惠妃沒有出手的原因,眼下也沒有證據。

    在康熙心中,這點子疑心加上郭貴人和那個未長成的小阿哥,沒有即將長成的大阿哥重要。

    她知道的比榮妃更多一些,前朝赫舍里氏有了太子這個靠山,而作爲和赫舍里氏分庭抗禮的納蘭明珠,又何嘗沒有盯上和自己頗有些干係的大阿哥。

    而這又恰好合了康熙的意思,大阿哥既是太子的試刀石,也是他平衡朝堂的工具,等將來太子登基,也不失爲太子的得力助手。

    如此一來,大阿哥明面上是不能有污點的,這也是康熙一直迴護惠妃的原因。

    雖然知道他子嗣甚多,早年夭折不知多少個,早已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但元棲仍是忍不住心寒。

    就算今日惠妃害死郭貴人是鐵板釘釘上的事,康熙也決不會明着處理惠妃,但只要惠妃失勢,要叫她悄無聲息病死在後宮,也不是多難的事情。

    但她的目的遠不止於此。

    定定神,元棲輕聲道:“昨日宜妃來信,說郭貴人是她的姐姐,也是四公主的額娘,郭貴人溺水而亡,又和惠妃宮中的人跋扈行事有關,她心裏難受,故而請妾主持公道。”

    眼見康熙神色似乎有了鬆動,元棲心中只覺諷刺,提到宜妃他才肯讓步了麼?

    她又勸:“宜妃有孕,又豈能憂思不已,妾不得不爲她考慮一二。”

    康熙這才道:“那便將惠妃身邊的人都送回內務府去,叫她們好好學學規矩,你願意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