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棲執着團扇的手一頓,等太子和大阿哥接觸政事,底下這些阿哥們漸漸長大,才平靜不了多久的後宮只怕也要再生波瀾了。
青玉領着人上來放冰,聽了這話便笑道:“奴才倒是聽說,咱們四阿哥如今在上書房表現最是出衆,得了皇上好機會誇讚。”
四阿哥笑笑道:“兒子天資不夠聰穎,不過是略勤勉些,以勤補拙。僥倖得了汗阿瑪誇讚,也只是勉勵兒子罷了。”
雖是這麼說,但元棲知道他的性子,只瞧着他近日來越發開朗的性子,便知道這是真的了。
當下心裏倒爲他覺得高興,不過,只要想一想還有超長待機三四十年的康熙,以及現如今的情勢,不免就要做一回惡人提醒一二。
“額娘不是嚇唬你,只是如今太子和大阿哥之間的關係,想必你在上書房比我瞧的更真切些,又是這麼要緊的時刻,出了頭,難免要叫人注意到,還是穩妥些更好。”
四阿哥神情一肅,忙道:“兒子都知道的,只是汗阿瑪近來確實”
頓了頓,他略一苦笑,繼續道:“汗阿瑪要誇要賞,兒子總不能不接。”
元棲心中亦覺得有什麼不對,當着胤禛的面,倒也沒有表現出來,安慰似的拍一拍他的手,\"既如此,你只管做自己的便是了,你汗阿瑪待你一貫是好的。"
四阿哥神色如常的應了。
元棲看着他離去,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康熙的用意是什麼她不知道,但她明白在這個時候把四阿哥擡出來不是什麼好事。
方纔她說康熙待四阿哥一貫是好的,但想必四阿哥自己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句虛話,心底怕也有些不好受了。
一直到了八月底,元棲才找了個合適的機會。
康熙這些年來積威甚重,又一貫不喜後宮插手阿哥所的事情,元棲也不得不慎重小心些。
用過膳,等康熙換了身衣裳出來,元棲起身親手替他調了調領口處的盤扣,仿若不經意般道:“胤禛近來請安時,我時常覺得他高興,多問了兩句,才知道是近來得了您好幾回誇獎。”
見康熙面色沒什麼不妥,這才又道:“您可別是逗着他玩,這孩子最是較真了。”
康熙露出幾分笑意,“旁人若是得了我兩句好話,只怕即刻就歡喜的不知怎麼樣了,偏你性子奇怪,以爲我是逗着孩子們玩。”
元棲取過茶水回身奉上,嘴角也帶着笑意,道:“我可還記得胤禛小時候,您待他那般嚴厲,我哄兩句您都要嫌我太縱容了,不想如今您自個兒也成了慈父。”
“這話說的,我不過多誇了兩句便成了慈父?”
元棲微微睜大了眼,\"原來您自個兒也知道不是啊?\"
康熙神色坦然,心中卻不由猜想,皇貴妃這是知道了什麼?還是在試探?
卻見元棲朝着窗外一指,促狹一笑:“小十都跟我抱怨許久了,說這麼久都沒見着您,都快要忘了您什麼樣兒了。還有裏頭的寧楚格,你也許久都沒見她了,這也是慈父?”
康熙愕然,正要說話,只見元棲長嘆一聲,眼睫垂下,失落道:“宮裏如今年長的阿哥公主有許多,年幼的也有許多,可憐我們小十排行在中間,便是被皇上忽略過去,也只能怪他生得不夠晚了。”
這麼一說,康熙便也知道這是在埋怨自己許久不來永壽宮,只覺得好笑又稀奇,倒把心頭那幾分疑心散去了。
他主動上前攬住元棲,兩人難得有了些親近的時光。
但元棲也知道,四阿哥這事,只看康熙無意透露的意思,她就知道自己是說不上什麼話了,也只得作罷。
過了年,頭一件大事便是大阿哥的婚事,連章佳貴人有孕的消息也被蓋了過去。
大阿哥要成婚,是康熙諸子裏頭一個大婚的,體面不能少,惠妃自然也被允許出來走動。
不過她倒也知道輕重,明白自己在這個時候生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還會連累本就對她生了怨氣的大阿哥,她和大阿哥間搖搖欲墜的母子之情,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
伊爾根覺羅氏被她召進來過一次,也是得了不少賞賜,甚至於,惠妃爲了通過伊爾根覺羅氏討好大阿哥,竟然舍了面子,做主把大阿哥跟前兩個通曉人事的宮女留了一個,是個不打眼的,另一個出色些的給打發走了。
滿宮嬪妃都把此事作爲笑談,覺得惠妃也真是能屈能伸,唯有元棲若有所思,賜給阿哥通曉人事的宮女是必定要給的,但爲了四阿哥和小十日後內宅的安寧,她寧願選一二樣貌普通,家世普通,性子老實的去。
沒想到的是,回來時除了敏慧之外,小十和四公主都耷拉着臉。
後者還好,不願在永壽宮失了規矩,小十卻沒有這些顧忌,一頭扎進元棲懷裏,哭喪臉悶聲道:“四哥今兒被汗阿瑪訓斥,在大哥婚禮了喝了許多酒,兒子去勸,被四哥一把推開了。”
“我聽三哥私底下對大哥說,四哥今日的表現,正是印證了汗阿瑪那些話。”
元棲只是愣了一下,就被小十拉着胳膊央求道:“額娘,四哥現在自己悶着一定不好受,您快把四哥叫過來說說話吧。”
輕輕拍着小十的背,元棲只是道:“你四哥素來要面子,這個時候把他叫過來,這事兒就鬧得更大了。這兩日呢,你就帶些好喫的去看看你四哥,什麼話都別說,叫他知道咱們關心他就是了。”
看着小十懵懵懂懂的樣子,元棲也知道他不大懂,道:“總之呢,等過兩日,你汗阿瑪氣消了,宮裏也沒人記得這事了,你再把你四哥喊來,可記住了?”
翌日,乾清宮。
梁九功輕手輕腳走進內殿,康熙頭也不擡的批着摺子,道:“說說,昨日朕斥了四阿哥後,太子和老大那邊都是什麼反應?”
事關諸位阿哥,梁九功自不敢有任何隱瞞,躬身道:“昨日太子連夜給四阿哥送了不少東西,有自己從前用過的弓箭寶刀之物,還有兩個養狗的小太監。”
康熙眉頭一皺,梁九功忙解釋道:“四阿哥素來喜歡這些貓狗一類的玩物,太子殿下知道,想是藉此寬慰四阿哥。”
“大阿哥和三阿哥也都遣人去了,只是兩位阿哥不如太子和四阿哥親近,故而這禮也不如太子的豐厚。”
話音落了許久,梁九功沒聽到上頭的吩咐,才又猶豫道:“三阿哥似乎頗有微詞,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康熙冷冷看他一眼:“還有呢?”
梁九功暗道一聲不好,明白自己想試探諸位阿哥在皇上心裏份量的心思瞞不住,忙實打實在地上磕了個頭,“皇上明鑑,奴才再不敢有任何隱瞞了。”
大阿哥大婚,皇上卻毫不遮掩訓斥了四阿哥一頓,這叫纔剛解了禁足的惠妃多少有些不安。
大阿哥婚後愈發忙了,請安過後便藉故離了延禧宮,留下大福晉陪着惠妃。
這個時候,惠妃也不挑剔這個兒媳是否合心意,只管着能和兒子多說幾句話,對着大福晉極爲親近。此時更是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安。
“都說皇上這是厭了四阿哥,可皇上什麼日子不能挑,非要挑着你和保清大婚的日子,我這心裏頭總覺得不對。”
大福晉忙寬慰她:“額娘不要太多思了,昨兒大婚,汗阿瑪賞了許多東西下來,御前的嬤嬤來時也是客客氣氣,沒什麼不好的。”
惠妃仍是有些不放心,“那你有沒有吩咐人去給四阿哥送些什麼,可別叫人在這上頭挑了毛病,皇上最喜歡這些阿哥們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來了。”
大福晉大婚當日便遇上這些糟心事兒,面上卻沒有任何不高興,笑着應了:“額娘放心,兒臣命人去送了,雖沒有太子送去的多,但和三阿哥是一樣的。”
過了十來天,四阿哥才勉強來了永壽宮一趟。
元棲叫人去打聽過那日康熙說了什麼,倒不是重話,不過是些說四阿哥一貫喜怒不定,不夠穩重。
只是這話傳出來了,才讓四阿哥覺得自己顏面盡失,又在大阿哥成婚當日,被三阿哥刺了幾句,四阿哥不敢出言懟回去,生怕自己應了康熙那句訓斥。
進來請安時,瞧着四阿哥黯淡了不少卻強作沉穩的神色,元棲低嘆一聲,把人叫過來安慰。
“但凡是人都有喜怒哀樂,不要太把你汗阿瑪的話放在心上。前兩年比這受的罰還嚴重呢,怎麼不見你那個時候這麼消沉?”
四阿哥有些說不出話來,在意是在意的,只是那時候大家一塊受罰,誰也嘲笑不了誰,如今兄弟幾個裏卻只有他一個被斥責,如何能一樣呢?
爲了不坐實這個喜怒不定的名聲,這些日子他是硬撐着,不肯再叫自己露出情緒來,就連親眼看着三哥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他也不敢表現出什麼,背地裏更不敢做什麼。
元棲這些日子也是時時關注他,大概也知道他心裏什麼想法,怕他左了性子,道:“人生在世,七情六慾是難免的。你汗阿瑪不是不許你有情緒,只是想教你喜怒之情,不要輕易表露在臉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