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六道之最後執念 >第十五節 月殘如絲
    當年烽塵當年愁,時光消逝逐水流。

    獨斟追憶伊人遠,月殘如絲繞西樓。

    同福酒肆已經打烊,店內只剩下戚樸一人在自斟自酌,窗外的夜空散佈着薄薄的寒雲,幾乎遮蔽了所有星華,唯有一輪弦月還能透出依稀的殘光。

    這如絲的月光,時明時暗的照在戚樸的臉上和他身前的桌上,映出他越喝越蒼白的玉石雕刻般精緻的面龐,也映出桌上已經倒空的兩個酒罈。

    戚樸正在毫無表情的、嚴肅認真的透過月光凝視着,手中高舉的酒盅,嘴裏含含糊糊的呢喃:“只剩下這最後一盅酒了,讓我怎麼捨得喝?”

    “客官,去睡吧。”年老的酒肆掌櫃手中拿着一塊抹布,走近他,溫言勸慰,“您喝的夠多了,快去睡吧,不要再沒完沒了的看這個破酒盅了。”

    看到戚樸既不言語也沒動彈,酒肆掌櫃拍了拍他的肩,“後生,別再坐着發呆了,去睡吧。”

    “今晚不睡了,”戚樸遲緩的回過頭,“今晚我和月亮有個約會。”

    “後生,你好好看看,哪裏還有什麼月亮?”

    “現在她有點要事必須處理,一會兒就會來找我。”戚樸目光呆滯的看看酒肆掌櫃,“老人家,您不信?您看着,一會兒就會有好大好圓的月亮。”

    “後生,你想什麼,我能看出來。誰還沒年輕過?”見戚樸神情恍惚,酒肆掌櫃又好言相勸,“再過幾年,你就會發現,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緣分未到而已。你總會找到和你相依相偎的那個人的。”

    “我的事,你不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不是隻有公子佳人,少俠才女纔能有愛情。就連天上的鳥、山中的獸,也都會尋個可心兒的伴兒,搭個溫暖的窩兒。”酒肆掌櫃像是觸動了心緒,“老漢我再勸你一句,且不說有緣無分。即便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就一定能長相廝守嗎?戰亂、饑荒、疾病、生活甚至是大人物的一句話,什麼不能把你們分開?可是人總得要繼續活下去。聽我的,別想那麼多了,睡覺去吧,明天的太陽依舊還會升起。”

    “不是正因爲有這麼多困難,才應該更努力的去爭取相聚的機會嗎?”戚樸反駁。

    “慢慢你就不這麼想了,相聚是幸運,分別是命運。”酒肆掌櫃把抹布搭在肩上出去了。

    “天下這麼大,她哪都不去,偏偏來這裏。早不來晚不來,可可的就在這時來。我剛拿到過所,她也要來拿。這難道不是命運嗎?”戚樸大聲質問着,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風訴伊,雪映伊,風雪寂寞悵別離,耐心撫簫笛。

    京郊畿,蜀道西,京蜀千里遠路迷,相聚終有期。”戚樸呢喃着。

    這首詞的下半闕,是當年若雪分別時,留給戚樸的最後一句話。

    上半闕則是戚樸在無盡的相思中自己補上的,按時間順序本應在後纔對。但是戚樸覺得,那樣的意境太過缺乏希望,猶豫再三,終於決定還是放在前面。

    戚樸已經很久沒有再敢回味這首詞了,但是今夜他卻痛苦地把它反覆吟詠了無數遍。因爲他在想,既然若雪能夠平靜坦然的面對這一切,那麼自己應該也能夠面對。

    吟詠中,戚樸彷彿再一次身回前朝舊夢。

    戚樸感到自己再一次騎馬奔馳在京城郊外的春風裏,草原在馬蹄下向後疾速逝去,而若雪在他身後的馬背上,輕輕環住他的腰腹。

    戚樸感到自己再一次立身於太白山之巔,放聲高呼:“風翔天邊雲做岸,人立絕巔我爲峯!”而若雪在一旁嬉笑:“瞧把你狂的。”他衝着若雪興沖沖的說:“你知道天下在我腳下分成南北兩半嗎?我現在就站在大地的中央!”若雪笑得更開心了,“知道的……”

    戚樸感到自己再一次翻出御花園的圍牆,手中握着一把採擷的石榴花,身後是人喧狗吠的追喊。而若雪滿臉紅暈的跟着他一路狂奔。

    戚樸感到自己再一次仰臥在驪山的山坡上,閉着眼睛,嘴裏銜着草棍,好奇的問:“你到底是誰?從哪裏來?姓什麼?”而若雪坐在他的身旁,眼睛都在笑,“我就不告訴你……”

    戚樸感到自己再一次和若雪緊緊相擁,凝視她臉上如癡如醉的神情;再一次和若雪相偎相依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鼻尖陣陣襲來她秀髮的芬芳;再一次和若雪一起俯身投喂清石池中的錦鯉,注視着她的纖纖玉指撥動水面漣漪……

    京城最著名的霽華軒中,若雪問坐在桌子對面的戚樸:“你爲什麼不喫飯,光看着我?”

    “因爲秀色可餐,看着你我就飽了。”戚樸手中的筷子提在半空。

    “貧嘴,我讓你添堵了?”若雪嬌嗔。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戚樸慌忙解釋。

    “行啦,原諒你了。”看着戚樸焦急的樣子,若雪噗嗤笑出聲來,“發什麼呆啊,你在想什麼?”

    “我不告訴你。”戚樸學着若雪的口氣。

    “好吧,我出一兩銀子買你的答案。”若雪假裝掏錢。

    “你買貴啦,”戚樸得意的說,“其實一個錢就可以。”

    “你這麼賤啊?是不是誰拿錢都能買走?我還真得小心點。”若雪佯裝生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嘴笨。”戚樸急得面紅耳赤。

    “算了,我也不差錢。”若雪夾起一塊雞肉喫着,“就出高價買斷你吧。”

    “你喫東西時,嘴脣的樣子真好看。”戚樸不由得癡了,“告訴你,我在想,我爲什麼這麼幸運,能遇上你,能遇上等待我的你。”

    “一個人的幸運,常常是另一個人的不幸。”若雪有些黯然,“我得告訴你,我從小就被許配人家,只是那個人戰死了。初嫁從親,再嫁從身。所以我才能自由的選擇你。”

    “對不起。”戚樸有些後悔,“我不該問的,我們曾說好,不問彼此的過去。”

    “沒關係。”若雪夾起一塊魚肉,放在自己的碗裏剔除魚刺,再送入戚樸的嘴裏,“這個答案足夠好嗎?”

    “嗯。”戚樸幸福的咀嚼着,使勁點點頭,含糊不清的說,“我再也不問別的問題了。”

    若雪釋然的笑了笑。

    京城外郭西北角,距御史大夫戚續玉宅邸不遠處的一個小院落,戚樸正在起勁兒地擊打着木人樁。這時,他聽到身後有響起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神情蕭索的若雪進了院子。

    若雪走近,掏出一方絲質手帕,輕輕拭去戚樸頭上的汗滴,“我教給你的詩詞格律,你學會了嗎?”

    “會一些,”戚樸撓撓頭,“但是比你差的還遠。”

    “你沒事別光顧着練武,你的武功已經夠高了。”若雪溫柔的說,“武功再好,不過能敵二三人,學成兵法才能成爲真正的萬人敵。”

    “可這和學詩詞有什麼關係?”戚樸迷惑不解。